第 21 章

12月27日，中雪转大雪。

姜缈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车祸后第二天。

她头昏脑眩，身上到处都是车祸中磕磕碰碰产生的伤痕，尤其是脑袋，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此刻睁开眼时依旧残留着鲜明的头痛与眩晕。

钟峤坐在病床边，神情憔悴衣着凌乱，显然一直守着未曾离开。

虽然脑袋仍旧不太舒服，但姜缈依旧清晰的记得之前钟峤对她发怒的模样，为此，就连昏迷时她都皱着眉心。

因为太过于耿耿于怀，所以刚刚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安抚与安慰，她缓缓坐起，抓着对方的手，嗓音干涩的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钟峤对姜缈一向没有任何原则，但此时，他只是沉默的给喂她水叫医生，像是一个完全没有自己思想与诉求的傀儡，充满了公事公办的规矩与刻板。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开她的手。

所以，确实是生气了。

姜缈再一次确认这个事实后，不免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当时情况危急，为了救人没想太多，以后我会注意的。”

这是很有诚意的态度与解释了，放在以前，钟峤二话不说肯定会立刻买账，但这次却不同，他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无动于衷。

两人之间气氛安静却不僵硬，姜缈静静的等着钟峤的回应。

许久后，他终于愿意开口，“姜缈，你骗我。”

钟峤很少用这种态度唤姜缈的名字，她从他的声音和姿态里，听到了不太妙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姜缈格外温柔的问。

“从你母亲和姜妍的事上，我早该知道的。”钟峤神情莫名，“你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迟钝愚蠢的人是我。”

钟峤当年和姜缈的初遇，是因为她珍惜生命，正是出于这样一个原因，他们才能有所交集，才有了后来和现在。

可时至今日，钟峤才发现，姜缈确实珍惜生命没错，但她珍惜别人的胜过自己的。

她确实在车祸中救了一个小女孩的生命，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值得褒扬的行为，但钟峤却半点不为她感到骄傲，反之，当时在现场的他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与恐惧。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姜缈救人的全过程，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对自己生命的态度。

诚如沈慧茹所言，她和姜妍的下场就是钟峤的未来，姜缈确实没那么在乎自己，至于千方百计想要与她共生的钟峤，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钟峤想，我早该想到的。

如果姜缈是正常的，那么当年尚且年幼的她就不会那样干脆的选择背负起沈慧茹和姜妍的人生，她们是那么糟糕的人，她却从来都不计较，将这两个人几乎宠成了废物，可即便她在这两个人身上付诸了如此多的时间金钱与心血精力，她在扔掉她们时也是无比决绝毫不迟疑的。

这和她们是好是坏或许有关，但也没有那么深刻的关系，一切盖因为姜缈想这么做，她就这么做了。

这本就是不正常的。

不论是她将之视为自己的责任背负，还是将之视为累赘丢下，从头到尾，她的动机、作为与选择，都充满了异常。

钟峤想，他在奢望姜缈爱自己之前，或许他最应该做的，是让她先更多更多的爱自己。

糟糕的童年终究是他们一生都难摆脱的阴影，他是，姜缈也是。

所以，他应该对她说，“姜缈，偏爱我之前，先偏爱你自己吧。”

闻言，姜缈愣住了，她脸上的神情渐渐淡去，最后变成了空白的冷漠。

她从来都是聪明敏锐的人，几乎是顷刻间明白了钟峤的所思所想，两个人之间是如此心有灵犀，完全不需要过多赘言。

“你想太多了，”姜缈语调淡淡，“我很好。”

医生检查过后，用了药物的姜缈再次陷入沉睡，钟峤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脑海里却是怎么都忘不掉的记忆。

死亡从来都是突如其来的东西，你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离它有多么近。

车祸发生那天，本该是个和心上人愉快约会的热闹平安夜，但他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就目睹了灾难现场。

刺耳的刹车声与玻璃碎裂声夹杂在嘈杂的音乐声与人声中，显得是那么平平无奇，但就是这样的声音，让姜缈身上满是鲜血。

呆愣中的小姑娘被她推到一旁，许多碎片扎进她的身体，让她不可抑制的吐出鲜血。

“姜缈！”

“姜缈！”

越过拥挤的人群，钟峤发了疯一样的找她靠近她，他靠近她时，点点滴滴的鲜血全都喷洒在了他身上脸上。

钟峤狼狈极了，也痛苦极了，全部的他都专注在姜缈身上，也因此看清了她昏迷之前的神情与眼神。

姜缈太冷漠了，冷漠得仿佛有可能死去的人不是她一样，不见任何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