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十一)
“那可不太行,”苏吴报以歉意的微笑,“毕竟……授受不清呢。”
“你借我马用,我不追究你私破宵禁之罪,嗯?”秦姜咬牙切齿。
“大人是有求于我?可为何先谈有罪而不是有恩呢?”
秦姜:“回去后我给亲自给你题写新匾,可好!?”
“大人赐匾再好不过,但这字么,是依旧悬壶济世呢,还是改个‘妙手回春’呢……”
“都依你都依你!”秦姜急得想去抢他马来,“我真是有急事要用,再晚恐怕就又要出人命了!”
苏吴挑挑眉,眼底有从心底而出的几不可察的笑意,不再逗她,点点头,示意她上马。
秦姜匆匆道谢,踩着马镫,顺势上马,刚要踢下马刺,忽然身后一紧,两只手绕过她身侧握住缰绳,寒凉的夜风为之一阻。
回头却见苏吴也骑了上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抬头甚至能看见他清楚流畅的下颌轮廓。“坐稳了。”他道。
秦姜刚要开口,猝不及防吃了一口冷风,只得回头急问:“你去哪里?我不去散心啊!”
上方似乎短短笑了一声。
“松竹轩。”
更深露重,两人一骑穿城而过,避开灯火融融的花街柳巷,从半明半暗的交界处打马飞奔。凉风吹散身侧的馨香,秦姜感受到后背与他相依的暖意,圈住她的手臂绷紧而有力,恍惚中生出一丝相互依偎的错觉。黑夜仿佛看不见尽头,疏阔地带,一轮皎月明亮圣洁;穿梭林间时,身后放慢一些速度,苏吴偶尔会将手压在她的头顶,护她躲过交缠的枝叶,而当她不合时宜地想冒头看看周围情形,又会察觉那只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仿佛惩戒她的胡闹一样。
地势开始起伏,一片黑暗之中,遥遥可见不远处有点点灯火,嘈嘈杂杂的声音随夜风模糊不清地飘来,那正是松竹轩。
黑骑放慢速度。秦姜道:“就快到了,再跑一程!”
回头看身后之人,却发现他正看向更低的某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秦姜只隐隐瞧见草势倒伏,仿佛刚被粗蛮地踩踏过,再往前树木渐密,树影斑驳,地势走向也逐渐攀高,似乎是一截山势。
“有血腥味。”苏吴道。
秦姜闻言一惊,刚要下马,被他制止住,拨动缰绳,径直沿一条羊肠小道往密林而去。
果然,越往前,随着风吹不透,她逐渐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崎岖难行的路上有了一些踪迹,草丛间丢了一只裹着血污泥土的鞋,带刺的枝叶间挂着几片破烂的绸缎,再往前走,马蹄踩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秦姜一个趔趄,所幸被苏吴按住,否则就要摔下马去。
低头蓦然看见了一具趴卧的尸体,上衣被血浸透,马蹄一踩,又汩汩涌出血来,显是刚死不久。
秦姜跳下马来,忍着冲天的血气,将他翻过来。
不是陶擎风,仆人打扮,许是陶府的下人。
她掏出一张帕子,将他血污的脸遮了,并未上马,而是继续往前走。
“大人今年多大?”苏吴策马跟随,问。
秦姜抬头看了他一眼。月光在他背后,映照出平静如玉的脸。
“十九。”
“我十九岁时,看见死人可没你这般镇静。”苏吴的声音在暗处有三分幽寂,“总是会做噩梦。”
“大人真是年少有为。”
她这才又看了他一眼。
“真心实意。”对方补充道。
不知到了哪一处,忽然听见有急促的、凌乱的脚步与撞击,间杂着狼狈哭泣的求饶一并传来——
“我真的、真的……没杀她!”
“求求你放了我……我给你钱、我把钱都给你……”
“你饶了我啊……饶了我吧,我错了,真的错了……”
苏吴似乎不很惊讶,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把马拴在一棵树边,两人靠近了些,借着黑暗与树丛的遮掩,朝声音的源泉望去。
那是一处沐浴着月光的空地,碎石嶙峋,草木在裸岩上难以生长,没有遮挡,四周一切无所遁形,两个纠缠的影子暴露在山崖之上。
一个狼狈地趴在地上,被另一个踩在脚底下。
趴在地上的是陶擎风,似乎受了伤,身下一条长长的血印,长虫似的没入另一边的林中,让人不禁诧异,一个人怎么能流出这么多血?
月光下,另一人的脸被清晰地照映出来,那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子,或者说——少年。
秦姜应该是见过这张脸的。他曾借着画师丹青,将自己描摹给谢蘅,那画中之人,骄阳意气,像出匣的宝剑,用逼人的剑刃锋芒初试天下江湖。
但他风尘仆仆,脸颊瘦削了下去,枯槁的脸上有不知是谁的血污,眼眶凹陷,眼内无光,比失血的陶擎风更像一个将死之人。
失去了照路前行的明月,夜行之人,再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