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十四）

话依旧中气十足。

她收了供词，略看一遍，道了声辛苦，让他自去休息。

一个上午，就这样徒然耗去。

中午时，绣云绣玉照例端了十二大小荤素玉碟来。秦姜让她们坐下，三人围坐一处用饭。

绣玉道：“侧夫人们望风使舵的本领真高，王爷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来跟姑娘示好。”

“为什么要向我示好？”秦姜想想又觉得不是很明白，“就算我和世子交好，她们作为长辈，犯不着屈尊就我啊？再说了，我一个孤女，你们世子又不可能八抬大轿把我娶进来。”

“这您就自谦了。世子和老王爷不同，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绣云不甚赞同，笑道：“哪怕同是侧室，您和那些位有着天壤之别，您以后可是要主持中馈的！她们当然要来讨好您！”

“我们也在讨好您呀！”绣玉补充一句。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地给她夹菜，忽然外头有兵丁传报：“三夫人有急事找姑娘！”

王爷的侧室多，便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列。三夫人排名靠前，很早就已入了府。

“她上午不是才来过吗？”秦姜问。

三夫人却已经急急忙忙拨开兵丁进来了，一路小跑，珠花乱颤，但显见已年老色衰。

她凭借着较高的资历，进门后便道：“姑娘，你快去素月斋瞧瞧吧！世子和王妃争执起来了，你去劝一劝世子，别闹得太僵呀！”

秦姜莫名其妙，“世子和王妃？他们母子间的事，我怎好插手？”

“不是小事，世子要砸了王妃的佛像呢！”

几人色变，面面相觑。

惯常听闻王妃吃斋念佛，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但毕竟很是虔诚。赵元朗难道疯了，抢在天子前面灭佛？

她留下绣云绣玉在家，带着亲兵们，跟着三夫人一路来到素月斋，路上还说得好好的：“我哪里劝得了世子？不过过去看看，能否帮得上一点忙……”

素月斋是王妃的私人佛堂，不供释迦、不供观音，文殊普贤皆不供，供的是一尊神元子现世佛。

又是佛骨教。

秦姜赶到时，素月斋内外神色惶恐地跪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奴仆。他们中有的僧尼打扮，有的只是粗使下人，但都向着屋里跪地磕头。

正堂的方向传来一个疯狂的女人叫骂：“竖子！我要进京，奏禀天子告你！告你忤逆！不孝！来人——”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是即将承爵的新北海王，谁人敢来。

秦姜在潮水一样求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被送进来。

素月斋里对峙着两个人，一个是赵元朗。他此时冠也歪了，髻也乱了，衣襟松散皱巴，腰带下的玉佩被掷在地上，掼得四分五裂，颊上、额上有几条长长的指甲抓痕，血印道道，划到了一只眼睛，有些睁不开，神色怆然悲愤。

这么狼狈的赵世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他怀里抱着一个半臂长的金像，璨璨的颜色，像是纯金打造。那佛像在他衣襟下露出半个头来，正是佛骨教崇拜的现世佛。

他对面是北海王府的王妃，贵为大家之女，宗室命妇，赵元朗名义上的母亲。

秦姜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个蓬头散发、面容枯槁、状若疯癫的半老妇人，五指枯干得像树皮，往前伸着，要来讨要佛像。

这是养尊处优的王妃？

说她是一辈子没吃过饱饭的丐妇，秦姜都信。

王妃还有些神智，指着赵元朗对秦姜喝道：“把这逆子给我绑起来！他敢对神佛不敬！给我打死他！”

秦姜孤立无援地半只脚在门里，半只脚在门外，回头一看，最近的人离她有一丈开外。

赵元朗摇摇头，后退几步，从喉中哽出了“母妃”两个字，胸膛剧烈起伏，嘴唇翕动哆嗦，“您还要执迷不悟下去吗？如今我说什么您都不会听，您视我为仇雠！若这邪佛还在，您会被毁掉终身！”

他越说越急促，越说越决绝，想来劝诫的话早已说光一箩筐，此时不愿再开口多说一个字，转向秦姜，把神像扔过去，“接着！快走！”

好大一尊现世佛兜头砸来，她下意识怀抱住，眼看王妃立刻要向自己抓来。

“快跑！”赵元朗一把抱住她，回头大喝。

秦姜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