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邪佛(二十四)
身离开。
游廊的拐角处,又碰着一把素青的油伞,伞下一人束发长衫,眸如冷玉,伞檐微微罩过她,向她一笑。
苏吴。
两人心有默契,在处处眼线的会稽王府,并不说话,一前一后,向公主的居处而去。
吕椒娘与她说过,公主被看管得很严密,每日不过一两个时辰清醒,这时候,外人无缘得见——所有的奴婢仆役,都被换成了驸马的人。
平川公主,早已成为一枚有名无实的棋子。
好在这次去的时候,公主正在犯癔症。
说来可笑,见自己名义上的母亲,秦姜竟然只能在她不清醒时,才被放进去探视一二。
借着“探望”的名头,他们顺利见到了公主——癔症中的公主。
此时她正在金葵的看护下哭闹。
按理说,一个金枝玉叶的、年近半百的公主,哭闹起来,是很不得体的。她像一个孩子一般撒泼,尖叫,涕泪横流,若没有金葵这个女官司掌的看护,极有可能伤到自己。
但她时而又会突然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一场美梦。她看不见金葵,也看不见秦姜,更看不见背着药箱的苏吴。她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口中念叨着的是“郑郎”,那个早死多年的、她的第一位驸马。
她蓬乱的发间没有一丝点缀,便垂下卷曲的青丝来。这对于一位贵人来说,是非常失礼的。但金葵也说了,她不能有簪钗,因为她会拔下她们,或刺伤别人,或刺伤自己。
公主的目光落在秦姜身上。
她应当是她的“赤鳞奴”。
但公主看她的目光十分复杂,既缠绵、又厌恶,也有懊悔。
这让秦姜觉得十分荒谬。她不禁想,如果哥哥尚在人世,逢着这一场面,该叫她“母亲”吗?
可他明明和她是那样的关系。
苏吴将药箱放下,很自然地请金葵离开,当为公主把脉诊治时,是不能有外人在场的——自然,作为儿子的“秦蓟”不算在内。
金葵犹豫道:“可是公主少不得奴婢照顾……”
“我来就行。”秦姜打断她,“或者我们等母亲清醒后再来。”
金葵嚅嚅不敢再言。她当然知道替清醒的公主杜绝见客是有多为难。她夹在公主和驸马之间,受气不提,搞不好就是贬职降籍的危险。
于是她很乖觉地退下了。
此时公主癫狂的目光,才真正落到实处,落到秦姜和苏吴的身上。
她在癫狂之中,透出了一抹清冷来。
无人点破。苏吴将脉枕放好,为公主诊脉。
秦姜不禁轻声问:“昨晚驸马唤你过去,都问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他将两只手指搭在公主的腕上,“东拉西扯,有的没的问了一堆。”
片刻后,他在公主的面上细细打量,又从药箱里拿出纸笔。
秦姜为他研墨。
苏吴的字,她在善县就见过,当真丰肌劲骨,藏锋蓄势。就她所见,哪怕名人大家,与他比来,或失之筋骨,或流于纤秀,竟无几人能出其右者。
“待风波定了,你可愿为我写一副祭亡稿?”公主极虚弱的声音,忽然沙哑地、轻轻地开口。
她伸手将遮挡了一半面庞的曲发别在耳后,露出那张形状优美,面色却枯槁的脸来。
他点点头。
公主忽然就笑了,丝毫声音也无,笑里又透出了几分悲哀来。
这几日,她装癔症装得可真累啊。
连最贴身的金葵都没有发觉,并认为她愈加痴狂,偶尔竟也不避她,泄露了驸马的只言片语来。
“这几日咱们都防着点,驸马说了,那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公主清醒时,千万别放了任何一人进来。”
“如今的天变了,咱们头顶上再也不是公主,今后若要富贵,只需听驸马的。”
“她能活到几时还不一定呢,不过是驸马脚底下的一只蝼蚁,想何时碾死,就何时碾死。”
金葵是她二十年前提拔的女官。
她跟了她二十年,和冯运一样,本应是她最忠心的左膀右臂,然而如今却成了囚禁她的樊笼上的一道坚锁。
她枯瘦的手抚上了自己生出皱纹的额头,眸子却看了看秦姜,仿佛为她的冷淡而落寞。
苏吴向秦姜使了个眼色。
有人偷听。
她点点头,心领神会地走至外殿,从铺着团花缠枝百鸾毯上走过,从从容容地将门打开。
外头便愕然露出一个小丫鬟猝不及防的惊慌面孔来。
“下不为例,若再让我发现一次,我便挖了你的眼睛,隔了你的舌头。”她冷冰冰对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