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邪佛(三十三)
行军苏州府,算得上反叛。”
窦灵犀不说话了。
诛将不诛兵,这是哪朝哪代都明白的事。
哪怕谋逆反叛,只要将首伏诛,兵士或被收编,或沦为劳役,或卸甲归田,总之不会有蠢货谏言将他们赶尽杀绝的。
此次危难,算告一段落,他们闯过来了。
后续便是清点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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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
公主殒命,作为“世子”的秦姜,便临时接管了王府,征用府里大大小小的空屋,多支起不少临时床榻,收治重伤不得动弹的伤兵,待得天亮,几乎动用了全城所有的大夫,配制伤药、照顾伤患,并调用民夫将死者集中处置。
主要是在城外下风口数里挖下大坑,焚烧尸体,一个坑不够,就多来几个。足足挖了几十个土坑,填满死人,烧了两天两夜。
苏州府的百姓,夜间立于高处,都能清楚望见被映得通红的天,和那一堆堆似乎永不会烧尽的火焰。
那都是爹爹、叔伯和兄弟,生前无论是什么人,死后像木柴一样,堆叠着堆,条压着条,最后化为厚厚的一堆烟尘。
秦姜在城楼上,就这么看了很久。
她从晌午看到了夜晚,见那光火竟然丝毫不减,仍不知疲倦地烧着,将无论白昼还是黑夜的那片天地,染得像血一样红。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那上头有一些破痕,已经结了血印,上了最好的伤药,但刺痛感仍在,让她无论做什么事、拿什么东西,都非常不舒服。
浅淡的伤痛都已经这么令人不喜,王府里,现在还躺满了伤员。他们日日夜夜地[呻·吟]着,忍受着无边无际的痛苦。
“我如今方知,战争是这样酷烈。”她望着映红的天际,喃喃出声。
城里或有人哭。因为有些叛军便是苏州府的本地人,他们有妻子儿女,还有年迈的爹娘。
以及本来无事,叛军入城后,闯入了民宅,无端遭殃的百姓。
她转头,看见同样眺望火光的苏吴。
他的眼眸本如玄玉深邃温润,如今里头闪烁着尸山的火,翻涌的是沉郁的光。
他负手立于城楼,风朔朔吹动他的衣襟和袍袖。就那样站着,仿佛这样的景象,他早已看过无数遍。
“苍生何辜。”他轻轻地说了这几个字。
它们从他口中而出,只一瞬间,就被朔风吹去,除了身旁的秦姜,竟未留下分毫。
她静静看着,直到那一弯皎月出了,于半幽半暗之中,才开口问:“宿盟主……他是那样的人吗?”
苏吴偏过头来。
他眼眸里的火便慢慢散去了,此刻只有晦沉的夜色和浅淡的迷惘。
“阿姜……”他念了一句。
“难道,你也不知么?”秦姜便微微地失望,回忆起沈璧用性命披露的真相,一时也有些茫然,“我从小,就听别人说,他是个英雄。”
不是村口那些指点江山的两文钱大侠,而是个真正的、悲悯天下的大英雄。
否则,他怎么肯以性命为筹码,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江湖武林呢?
想到此处,她指着那些火,对他道:“你看,仅仅是一场很小的镇压反叛的战役,就死了那么多人。”
王府的管家临时充当了个主簿,把死伤的明细报上来了。
死者——禁军和叛军共算在内——有三千七百六十二人。重伤两千余人,轻伤者不计其数。
她再一次在心里咀嚼了几遍这个数字,才又将心头所想,慢慢吐露出来,“但是如果不清剿叛军,让他们直驱北上,那沿途死伤者便更会不计其数。到时,又会有多少人惨遭杀戮呢?几万?几十万?或者……人间地狱?
“他是欺世盗名也好,救苦救难也罢,毕竟他没有让朝堂和武林两虎相争,引得天下生灵涂炭。若真如驸马所说,他杀戮过重,那也不过是把世人争权夺利的罪孽,渡于己身罢了。佛陀舍身饲鹰,也不过如是。”
苏吴的喉头动了动,望着她时,星眸里闪烁起了一点亮意。
好像一个又饥又渴又累的沙漠行人,碰上了无边沙海中唯一的那点绿洲。他便终于可以暴露一身的疲惫,卸下沉重的行囊,肆无忌惮地休息一回,不必担心随时会力竭死去。
他的唇微微张开了一点,却仍说不出话来,正撞上她清澈的目光,听得她问:“怎么了?”
“……他不是佛陀。”他只道。
“那也不是伪君子。”她笑了,很快接话,“人都死了,身后名如何,他还能管得着?”
纵然歪曲历史,那也是先帝指使人干的,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关系。
他最终长长叹了口气,亦或是松了一口气,摇摇头,无奈道:“你总是对的。”
她唇边泄出了一缕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