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二)
的将来,这个期望是必会实现的。
无他,实在是朝廷太弱了。
地方的兵马打不过匈奴,得靠江湖势力帮忙;地方割据的藩镇,凡是强大兴盛的,背后必少不了武林世家的支持;朝廷的赋税、政令,渗不进武林盟管辖的地界范围,而这些地方,占据了千里江山的足足一半。
宿凤梧已经是武林盟的皇帝,那么再坐一坐朝廷的皇帝,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但他们果真是想看宿凤梧坐上那个位子,看他号令天下、意气风发的样子吗?
“他们是在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野心。”秦姜呼出了一口气,在春日酒楼逐渐喧闹的人声之中,坐于窗边,在微微透出的窗隙里,看到了熙熙攘攘穿行的路人、摊贩、车马。
这么多人,谁能保证他们只有一颗心呢?
“我有点理解他了。”她看着楼下的行人,良久,轻声道:“以那群武林豪强的脾性,他们若得了势,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么?”
当年就存着瓜分天下的心,若盟主宿凤梧篡位夺权,做了天下的皇帝,那将是武林的盛宴,苍生的地狱。
僧禅海已是八十高龄,纵使再有养气之术,纵使脸颊的皱纹不像寻常耄耋之年那样枯皱深壑,但他到底老了,双眸里已不复澄净清明,取而代之的,是鱼目一般的浑浊眼珠。他审视着秦姜,说出的话心平气和,“他杀了沈玄则和偃师纵,用他最看不起的那种宵小之辈的方式——暗杀。或许高符闻得了风声,这才叛逃,拥立反王,想要篡位报仇,但到底被宿凤梧所杀。”
这样,四人的磐石之盟,最终被宿凤梧一人毁去。他蹉跎孤立于世间,身边谄谀者有、虎视者有、阴谋者有,唯独没有真心相待者。
“他只有他的刀。”僧禅海浑浊的眸光里闪过了一丝冰冷:“——三十名死士。”
【雨没有征兆地下了起来。
或许是有征兆的,秦姜愣愣地看着滴滴答答顺着廊檐淌成水幕的雨,心想,刚才的那片乌云,潮湿的空气,不就是征兆吗?
她坐在一张长凳上,长凳的另一头坐着同样凝望春雨的苏吴。即使是坐着,他也比自己高半个头,衣上散发的隐约青草药香和独属于他的温热气息萦绕在一处,让秦姜有些混沌,一时分不清他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他似有所感,沉静的目光看了过来,眼底有很深的一丝犹豫和踟蹰。
“你知道宿凤梧所修习的功法么?”他终于问道。
她点点头,不自觉却抓住了他的衣袖一角,盯着他。
他真好看,也真年轻——年轻的苏吴。
那么,年轻的宿凤梧,也是这样吗?
“他修习的心法,名叫‘九霄’。揽月和摘星,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揽月是剑谱,摘星是轻功。”苏吴没有回答她,依旧说了下去,“这本心法是宿凤梧之师从一处秘境得来,并不知原主为谁。心法共有九层,他自己练到了六层,再也无法精进,便将它传给弟子,看他能修到几层。”
“他……修到了几层?”在他的目光下,她怔怔地发问。
“九层——曾经他以为是九层。”】
酒楼里热闹了起来。
雅间里依旧保持着一分隔绝的情境,但那些喧闹声依然隐约传到了秦姜的耳朵里。
随着食客渐多,小二也逐渐忙碌起来,但百忙之中,还是依旧每半个时辰,为他们续上一壶香茶。
晌午正时分,酒菜恰好上来,先是几碟子冷食,有浆糖蜜枣、魏公芹、绿玉苣等种种,而后是时令的鲜蔬。这一番是僧禅海请客,秦姜便只要了些素菜。二人也并不为吃喝,话说了半晌,茶水也不见减少。
僧禅海喝不惯别处的素酒,自己带了一壶来,装在粗陶的盅里,并不很大,两人对饮却也足够。他将酒盅打开,里头漫上一缕清淡的薄酒气味,并不浓醇。
禅海先为秦姜斟了一碗。
她看着那碗滟滟清绿的新酒,又看看倒酒的老僧,问:“你为何总自称死士?宿盟主即便行事不那么光明磊落,但他怜惜苍生,未必会让你们挨个赴死。”
“他自然不会。但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心思。”禅海点点头,“我们背着他,结了盟誓,功成之日,他若身死,我们便追随侍奉地下。”
“你们竟也会背着他行事?”
听闻她问,老僧便笑了,额上皱纹加深了他的欣慰,“这是我们唯一一件隐瞒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