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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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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這酒這麼快就沒了!難得兩位好友來探望,聊興正濃,怎能沒酒呢?紹兒!去打些酒來!』

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身量微胖,穿着一件圓領長衫,頦下幾縷稀疏鬍子。他姓朱,名耀明,是個文人,在印務館以協理書籍出版為業。

前些日子外間風雲變色,多位同行蒙難,無辜成了冤魂,雖然與這些人並不認識,但朱先生心裏也是壓抑不舒,欲訴無從。此時恰逢友人到訪,怡聚之下,令他一掃鬱悶,心情暢快了許多,這時候只見他滿臉笑意的晃着個酒壺,呼喚兒子去打酒。

『來啦,爹。』屋子裏傳出一把略帶童稚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便從內走出,直走到父親身邊,接過他手中的酒壺,然後又向父親的兩位友人微微一鞠作禮,才轉身提了酒壺出門。

這是浙江長興一個尋常村落,耀明一家在此已居住十多年。磚瓦房舍,也是這條村子最常見的。朱宅房前有個兩三百尺的小院子,院中種了棵桂花樹。朱耀明和友人就在樹下擺了竹桌竹椅,桌上置了酒食、數本書籍等。兩友人坐竹椅,主人家則半仰於一張靠椅上,隨心悠閒地坐着與友人談笑。相識多年,大家也就不拘束了。

兩位友人,高瘦的叫丁浩源,矮小些的那個叫陸廣寧,皆穿長衫,一副文人裝扮。

知交好友相聚,相談甚歡,聊得興高采烈,從古朝詩文談到現今的文壇。當說到近日聞名全國的『明史案』,三人無不感到唏噓,甚而扼腕嘆息。耀明本為出版校對,感觸更深。

這時,紹兒已打酒回來,朱家娘子又再為他們添了些佐食。幾杯黃酒下肚,微醺之時,聲浪也漸大。

『可惜了!這莊廷鑨空有一腔熱誠,一門心思就想學史學家左丘明,要編著一部驚世的史書,招攬了一班文人才子一起編纂。他不知是好運還是不好運,早走了一步,沒有見到之後的慘況,此波牽連之廣,累及數百人,而主要人員的境況又是何等慘烈!』耀明慨嘆道。

『他哪裏就算得上好運呢?父親為圓他心願,出資印書,弄得個獄中慘死,族人受誅,對不起列祖列宗,背負不孝之名,入土不能安。他不也被開棺焚骨了?若泉下有知,他可能更想在世間多活幾年,自己受了這個罪還心安理得。』廣寧道。

『你以為他一個就能把罪名全攬上身,不累及族人了嗎?左丘明是眼瞎,他呢,不但眼瞎還心瞎!你看那個時期的著作,百家爭鳴,論政議政,無所畏懼,然而到了秦,就已經不能暢所欲言了。再看看我們這個世代,根本不是同一回事。他安心做他的富人也就罷了,學人做史學家,他不是心盲是什麼?』浩源反駁道。

『浩源兄此言差矣。人各有志,家中富有算不上什麼建樹,有人想造福社會,死後留名。人生在世,若不能有所作為,與豬狗又有何分別?』廣寧道。

『唉,呵呵,』浩源冷笑了兩聲,『現在的人跟豬狗又有何分別?為了建樹,累及一門大小,連累了高堂,相信他也覺得自己不如豬狗了。可悲可悲!也不缺錢,安於吃吃睡睡,還求什麼建樹呢?』浩源搖頭嘆息。

『這是人不能為人,都在跟豬狗爭生活啊!』耀明笑出了眼淚,『人和豬狗都有一死,怎樣個死法,不能得知;可怎樣個活法,不知豬狗知不知,但人一定知。上天給人一張嘴,一顆心,是要你思考和說話的,跟豬狗一樣不思考,不說話,不是暴殄天物了嗎?枉為人了!』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耀明說得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你說得也對呀!』浩源接口道,『天叫你多思考,慎言。慎字,一個心一個真,真心的話小心說,不是叫你不說,而是小心說。』浩源又指着心口道,『心在人之中間,包在裏面,是叫你別暴*露出來。給你兩隻眼,兩個鼻孔,兩隻耳朵,和一張嘴,是叫你多看多聽多呼吸,少說話,這是上天的意思。』他又指了指天。

『生於這個世道,無奈,無奈呀!印務館成了個風險行業,幸好我們只是印印經書。老闆還是千叮萬囑,前朝說的話現時就不能說了,用字也要謹慎,稍有不慎禍連九族啊!誰敢不當心!舊習慣都得改,當今皇上祖輩在前朝的官銜不能提,關外進來的將士要稱作勇士,不能再稱作建夷;前朝的將領,之前投降當朝的,不能稱作叛將。』

『老闆沒有提醒你,凡帶有『明』字的,都得小心嗎?』浩源幽了他一默。

『那以後就不可以說棄暗投明囉,要說也得說成棄暗投清了。』

三人笑起來。

『糟了,耀明兄,不說還沒留意,你的名字有日月啊!』廣寧驚道。

耀明一拍腦袋,笑道:『一言驚醒夢中人。我怎麼就沒想到!好!我日月日去把它改掉。』

『還有樣更令人吃驚的。我聽聞,前陣子南潯有個名叫朱佑明的富人,被指是序言中提及的『朱氏原稿』的朱氏,以致一家大小全被正*法,你們也應該知道這件事吧?』廣寧問道。

『當然知道了。我有些疑惑,他到底是不是『朱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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