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王采青回家的时候姜翠正在翻箱倒柜。

姜家走廊上有两排一般时候都不会打开的窄柜，里面原本塞满了的东西这会都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姜翠听见门响了头也不抬：“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王大姐的胳膊要静养很久，七嫂招了个新工让我们轮流休息。对了，明天就是一号了，七嫂问我还能不能干，干的话就转成正式工了。”王采青绕过姜翠，把拎的夜宵放在桌上：“今天还开了3000块给我，工资加酒水提成带奖金，给你一千做生活费。”

“我不要，你在家吃饭能花几个钱，上回给的一千还没花完呢。工作的事你怎么想的？”

王采青感觉目前还行，累是累了点，但是报酬挺可观，再干一阵子也不错。

“也就是你现在年轻，满打满算还没十八。这工作一天要走多少路不用说，就天天熬大夜，再过两年身体就彻底垮了，到时候你又怎么办？”姜翠很不赞成。“我原本以为你上不了几天班就得哭着闹着不干呢，没想到吃了回亏倒比之前懂事多了。”

“你也别因为咱家穷就以为这几千块钱很多，大城市那些年轻人，起早贪黑卖命一个月挣几万块都觉得不值当，这么多年家里没拿到你一分钱我不是也好好地把你们姐仨带大了？最困难的时候我想卖房子供你们仨读书都没想过让你们不上学。”

姜翠把铁皮盒子打开，拿出一本绒面红本本：“你大姐二姐是打死了也不想学了，家里就你一个爱学的，也不知道怎么着没看住，谁也没说自己偷偷就退学了。要我说，趁还来得及你赶紧回去上学。”

她找到了王采青当年的录取通知书：“你现在记不住了，那时候你突然跟我们说你要当医生，治病救人。结果读了护士，你天天想着转专业，又要专升本，妈可没拦着你一点。”

“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是我不好。”王采青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原本勤奋向学的女孩瞒着家里、抛却前程跟一个不靠谱的“男友”生活，乃至于稀里糊涂地怀孕、被抛弃、死于不正规的人流手术。

“我突然说想当医生？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二姑和三堂姐呗。”

王采青的二姑曾在一家日本水产公司工作，结婚生下三堂姐后回日本务工，三堂姐养在奶奶家直到十二岁才被接去日本，跟王采青关系很不错。

后来二姑检查出胃癌晚期，不久就因病去世，三堂姐也被发现患有辐射病。

20年的时候王采青三堂姐不幸去世，医生说这种辐射病如果在技术更发达的地区还有机会，可惜当时全球医疗资源都很紧张，本地绝大部分医疗系统都处于半瘫痪状态，交通系统又被切断，就医都很艰难，三堂姐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

深受触动的王采青一改之前对学业混不在乎的态度，发誓要学医治病救人。埋头努力了几个月从班级倒数进步到了中游，被一所高职录取。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她这时应该还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

她和姜翠至今也没有正式讨论过当时的来龙去脉，或许姜翠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王采青思索了一下：“你说的也有道理，妈妈。我现在这个年纪去读书也很合适，明天我去学校问问看。”

姜翠看起来很高兴，把几样重要证件拿出来装好给她。

母女俩一起把东西收拾回柜子里，王采青找到了一本相册。

“这个，是咱们家的老照片吗？”

说起来很奇怪，电视里家人失忆了，总免不了要拿出照片来一一讲解一下，也好帮助大家了解家庭的基本成员和关系，可姜翠从来没拿照片给王采青看过。

甚至这个家里除了明星海报外都没见过一张带人脸的画。

这会王采青拿到了一本相册，还没打开呢就被姜翠劈手夺了过去：“都是十几年前的老东西了，全是灰还有细菌，你别碰。快去洗手吧，早点吃饭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干正事呢。”

王采青顺从地站起来：“好。”

第二天王采青坐公交回东山镇。

她曾细致地检查过前王采青留下的痕迹，得知她退学前在护理护士专业21学年1班。

除此之外班级群、学校群一个没有，通讯录列表短的可怜，几乎没什么聊天记录，也没有什么同学可找。

大约前王采青也曾像她现在这样细致地清理过属于自己的痕迹吧。

王采青只好直接去学校。

“王同学，你的来意我们都清楚了，但是距离你退学已经超过了三个月，还是跨学年的，你的学籍档案我们上学期结束的时候就退档给镇里人资了，这会收不定都已经在市里的流动人才基地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教务处的老师姓张，秃头，穿白衬衣，戴着眼镜也没多文质彬彬：“我对你还是有印象的，总是考第一名嘛，那时候你来办退学手续，我还劝了你好久，是你非要退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