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循环赛最后一场是山王工高对平成高,论起观赏度,大约是整个县预选赛里唯一值得一看的比赛,可惜的是三重子没机会去现场。
这一段时间下来,无论观众多少,深津已经习惯了看台上总是会坐着那位邻座的女同学。
她看球时冷静得很,只偶尔会在山王投入关键的进球时拍拍手掌,懒懒的样子像水族馆里的水獭。
今天上场前他抬头把观众席从左到右都扫了一遍,没能看见她,只能沉默地望向三重子写的“一意抟心”四个字,接着迅速投入到竞技状态中。
赛后他再回顾自己那一瞬间的情绪,就仿佛是上实践课时他知道她一定会提前到教室做准备,早退时来不及写的笔记她隔天一定会借给他,堂弟偷偷加训时她一定会站在一旁帮忙掐表。
这些“一定”就这样累积到今日,他便以为她一定会来看比赛。
如果有什么人或事已经在大脑里形成了固定印象,突然间的变化便会令人别扭。
隔天一早见到伏在桌面上打着呵欠发呆的三重子时,深津觉得自己确实是在意了。
同她打了个招呼后坐下,鬼使神差地,他解开衬衫袖子的纽扣把它卷了上去,露出手肘上贴着的胶布,昨日在禁区被平成高那个两米的大个子撞出了场外,伤口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碰不了水。
可惜没等到在神游的三重子留意到因赛负伤的深津,河田便拿着盒牛奶走进后门,他喊着:“西宫同学,班导叫你去趟教员室。”
坐直了身子看向说话的人,她慢半拍似的点点头,伸手从抽屉里摸出要交给佐田的资料,站起来时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人还扶着桌子晃了两下。
深津伸手托住她的胳膊,刚要问她怎么了,三重子便摆了摆手,反过来抓着他的手站稳了。
手指碰到了手臂上的胶布,她很快地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才挪着步子缓缓向外走去,步伐发飘的样子看起来像在梦游。
如果有的选,三重子当然希望自己的周末是在秋田综合体育馆看比赛,而不是把时间花费在毫无意义的书道展上。
如果说祖母栽培半田清明是为了传承,让十几岁的她来到这种场合,只不过是给那些评论家们以娱乐,清明老师挂在墙上的是作品,她在展览上现场表演的是趣味。
她一直都觉得日本文化里大部分被称之为传统的东西本质上都很反人类,就像书道表演总要人穿着并不轻便的和服袴还要拿着一米多高的毛笔写字,什么优雅什么端庄,别说是足袋被染黑了,连袴的下摆都不能幸免,若是力气再大一些,脸颊蹭上墨汁也不少见。
旁人以为她写出来的那是气势,实际上也许是她的怒气。
看乐子的人们当然会识相地送上掌声,写下最后一笔时,她将笔换到右手,将左手的念珠拿下来攥在手里,接着向着前方深深鞠躬。
至于那纸上留下的是她曾念过上万遍的经文,同为年轻一代的半田清明上前接过了毛笔,他听见站在一旁的三重子正念念有词:“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
修习书道至今,三重子除了一比一还原祖母的字之外,没有一次写出过自己的作品,所以经文是个巧妙的选择,即便透过佛经读不到她自身,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偶尔有会说实话的评论家这样讲,西宫家的孩子只能写出教科书式的字。
这说的可不仅仅是三重子,还有她那早就因为没有天资所以被祖母放弃了的妈妈,好在西宫女士长于经营,往生院靠她一人操持,而身为小辈的三重子就没得选了。
有时候她自然很想问问那群评论家,这世间凡创作少不了一个欲,为什么西宫家的孩子没有欲,这件事难道很难理解吗。
周日晚这边书道表演一结束,三重子便匆忙换了衣服离开酒店,祖母接下来几日还有行程,半田会陪在身旁,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叫了计程车赶去车站,她得坐上最后一班到能代的夜行巴士,这样才能保证周一顺利到学校上课。
蜷缩在大巴座椅上勉强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只觉得腰酸背痛,日出的亮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她眼前像是罩着一层薄纱,直到晕晕乎乎走到学校时都未消散。
想着昨晚没来得及联系堂弟,三重子拉开隔壁教室的门走到一之仓的座位,从笔记本上撕了半张纸下来,她简短地写下几句话,还顺走了他留在抽屉里的早训后的加餐。
睡眠不足的状态下连啃个红豆包都味同嚼蜡,奈何胃里空空的饥饿之苦还是占了上风,坐在只有一个人的教室里,三重子认真地吃着面包,有种为了生存的坚定感。
深津进门的同时,她刚刚咽下最后一口,食物还没有转换成供以思考的糖分,只能是茫然地睁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被扶着的触感太真实了,以至于有一瞬间让她从梦里清醒了过来,虽然只持续了几秒钟。
毕竟后来佐田在教员室说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