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鱼
这小心眼儿果真水蛭一般,委实难缠。
冷静下来一想,她其实犯不着发那通火的。就她刚刚对他做的那些事,够他将她挫骨扬灰几次的了。既然知道他心眼小,何必又去惹他。
管他呢!他若纠缠不休,她也就只能奉陪到底了。就是可惜了这盘鱼……
迎着她挑衅的目光,李轻怒却和和气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你。”
“昨夜去了不干净的地方,见到了不干净的人,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会浑身难受。”
“不是因为你才洗的。”
他微微弯腰,食指点点李稀童的头,“我说完了,你下来。”
他脸上的红润彻底消失,唇角隐隐现出一丝笑意。
“啊哟,天大的误会。小天君快下来,快下来!”胡伯堆了满脸的笑,将一脸懵逼的李稀童从李轻怒腿上摘下来,放在了同样一脸懵逼的谢忆情旁边,“快,趁热吃,凉了可就没这么好吃啦!”
李轻怒离去许久,忆情还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这种冲击不亚于她刚知道李轻怒有了一个能打酱油的孩子。
还是李稀童先回过神,他拍拍胸,“看来,阿爹今天心情很好,这笔仇他是不准备向你讨回来了。不过,还是不可造次,他并不总是有今天这样的好心情。”
搞了半天,竟是错怪他了。洗澡洗到一半匆忙赶来向她解释,仪态也顾不得,这忽如其来的尊重让忆情倍感受用。
他要收她做灵兽,也真是诚意十足……
芥蒂一除,便似雨歇天霁,忽然间天高地阔,胃口更好了,一顿风卷残云。
她吃得如此有滋有味,以至于李稀童产生了一种错觉,今日的饭菜似乎比平日的更香,一时食欲大增,也跟着海吃起来。
胡伯远远看着,过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抹了抹了眼。
等李轻怒收拾整齐,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回来,桌上的吃食已经所剩无几了。
李稀童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邀请李轻怒一道用餐。
“哦,我方才已另吃了。”李轻怒道。
那么大盘雪月鱼大喇喇摆在桌面上,他会回来和他们一起吃才怪!
“哦——”李稀童指着装雪月鱼的那个空盘子,“阿爹,这鱼可好吃了!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鱼。”他的语调要比寻常高那么一点儿,甚至带了一丝小孩儿特有的娇脆。“可惜你没吃到。”
李轻怒笑笑,“日后多的是机会。”
忆情将筷子往桌上一撂,心里白了他一眼,骗小孩天打雷劈。习惯性地抓起桌布正要往嘴上揩,一旁的猢狲恰到好处地递上半湿的巾子,她一顿,余光瞟向李轻怒,看不清他什么表情,片刻之后,终是接过了湿巾。
又听李稀童道:“阿爹,你上次给我画的瞬移符用完了,你再给我画一些吧。”
李轻怒应了。符要在书房画。忆情便随他们去了书房,正好她对他画符有些兴趣。
这是忆情两辈子头一次踏进李轻怒的书房。老实说,从前,对于李轻怒的书房,她是有过好奇的。
阿爹曾教她,像李轻怒这样无懈可击的人,要找到他的弱点,大概可从其书房下手,因为那可能是他唯一袒露自我的地方。
后来李轻怒向天王自请封山,她连休与山都进不去,更不要说他的书房。
没想到,死后阴差阳错,把死前没能做到的事给办了,只是,她却没有当年的斗志了。
这是一间再简单不过的书房,单调,干净,一如他本人的无聊。
一张书案,两个书架,一口半人高的大粗陶缸。书案靠窗,桌面上一个细颈瓷瓶,里面插着一根光秃秃、虬曲苍劲的血腊梅枝。粗陶缸中插了些大大小小的字画卷,有些装裱成轴,有些没有。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那口缸。他一字千金,一缸字至少万金吧……
那支血腊梅也值些钱的。当年书院结业考试,她抽到的试题是去搏兽丘折一支血腊梅。她出一百颗灵石找了个人替她去,本来都谈妥了,哪知道临行前那人狮子大开口要两百颗,她一怒之下就自己去了……
李轻怒自书架上取下一沓褐色的藏经纸,走到书桌后,将纸铺到桌上,向在桌旁磨墨的李稀童伸出一只手。
李稀童嘴角抽了抽,极缓慢取下腰间垂着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一颗黄色的灵石,摸了又摸,终是放在了李轻怒手掌上。
黄灵石又称作符纸灵石,是画符的灵魂,未加符纸灵石画出的符纸,便是废纸一张。
忆情鄙夷地看着他,是不是亲生的啊?没见过这么抠门的爹,抠死算了。
李轻怒一声干咳,在圈椅中坐下。接着,将灵石扔进一个小石臼中,捣了数十下,将捣成粉的灵石倒入李稀童刚刚磨好的墨中。又从袖笼摸出一支黑玉管笔,笔尖在砚池中舔了舔,又舔了舔,又舔了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