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伶乐府
进入六月的第一天,沁城所有的大门都会开得比往常早一些。随着来自各地精挑细选的歌姬舞娘的花车进城的,还有清风越擦越热、越卷越骚的气浪。
花车陆陆续续地进,行过最热闹的街市,往伶乐府去。这一路,彩绸飘飘扬扬挂满街,彩纸也撒了一地,每个花车紧随其后都有诸多的追崇者。他们不惜重金不远万里追着自己心仪已久的人儿,为了能够成为花车主人当夜的座上宾,使尽了看家本领,争抢着从轻佻的纱帘内那微微露出的一只玉手中接过七彩雀翎,待到四支雀翎在花车顶接好,飞舞着的花车幕缓缓升起,这便是每一个正式进入伶乐府的歌舞妓在公众面前显露的第一面,华丽而唯美。
然而,快要进城了,坐在花车中的涂月溪却对这样的排场阵仗感到始料未及。在她眼里,这一切未免显得过于奢侈铺张,超乎她想象,但没有这些,即便她是伶乐府选出的最具潜力的歌舞妓之一,没有风风光光把这第一次露面好好利用起来,不但从一开始就跌了份儿,恐怕之后还会在不得已的追名逐利中给她拖后腿。
她已将她外婆留下的最稀罕的宝贝打点了该打点的人;为了有个曼妙柔软的身段,又承受了向冷音帮她重新塑骨的剧痛;她天生动人的歌喉能招蜂引蝶;她高超的琴艺令花颠枝颤。但百密一疏,其她的歌舞妓在学艺卖羞的日子里早就抛出了诸多的绣球,用各种隐晦的手段博得了各自满意的青睐者。但涂月溪的青睐者她根本不知道在哪里,她是新人里的一颗小青果,说得吓人些,她算是一匹黑马,说得不好听些,她更像是个打酱油的。
她的花车已经走过了一条街,她坐在车中,只听得花车外热闹的喧嚣声不小,却始终没有人从她手中接过一支七彩雀翎。她颤巍巍的手都有些发麻了,现在才想明白,来之前鸨母忙前跑后,把因着她的名气慕名而来的访客都死气白咧塞给了另两个选上的姑娘,却原来是为了这一日做准备。她为不惹事没跟她们计较,谁曾想做她们这个行当,连接客都大有学问。鸨母把她当成个早开晚谢的花儿,恨不得她光着屁股来,本该挺风光的一天,她却谁都不认得,这让哪个愿意做她今夜的座上宾?恐怕这花车幕揭不揭得开都难说!
又过了一条街,混在人群中的向冷音也察觉到不对,渐渐地有人指指点点起来。她比涂月溪早一天到,已经顺利地在伶乐府附近的香粉店安扎下来。她两人商量好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有事儿互相照应。这一上午,别人的花车走街串巷好不热闹,唯独涂月溪的最冷清,再不济也得想法儿把花车幕揭开啊!她现在是易颜后的年轻男子的模样,但真要在这时候帮她接上四支雀翎,只怕太过引人注目暴露了自己。正犹豫着,眼见着花车进了闹市,人越发多了起来,这时从巷子里忽然拐出来一身着淡青色深衣的男子,骑一栗色马,束一小冠,如一阵清风徐徐而来。
可能是他长得太好看了些,人群中的人不禁都望向了他,又不约而同地纷纷给他让出了路,咔哒咔哒的马蹄声到了涂月溪的花车旁慢了下来。向冷音看他有几分眼熟,却记不起在哪儿见过。只见他近到花车前跟涂月溪说了几句话,随后从她手中接过了七彩雀翎,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这个人没用玄术,虽费了些功夫才将四支雀翎分插就位,向冷音仍能从他刻意掩藏的笨拙中看出他深藏不露的身手。雀翎像是被施了法术般一支接一支地舒展成羽翼,揭开了花车幕,涂月溪半掩着面,羞答答而不失庄重地坐于车中,终于亮了相,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男子复来到花车旁,涂月溪认出他,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坏了规矩同他说一句话,她轻轻递过去锦花帖,男子接下,莞尔一笑,道了声今晚见,便掉转头离开了。
说来也奇怪,就在这个人出现之前,有那么一瞬,涂月溪曾在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了他——易慈画师。他的每次出现都会让她不安的心平和下来,而每次他走后,她又莫名其妙地有些许的忐忑不安,这一次他适时的出现尤其明显。他费尽周折帮她想出了做琴师的办法,她却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其实这不过是她自己的事,可她总觉得他会生气,欠他一个解释。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时分,义王如约而至,他的确不是来祝贺她的。他端坐在堂正中,桌案上只一壶清酒,两个琉璃杯,一支箫,再无其他。乐声悠悠,涂月溪着一水色明衣,在一群舞娘中间轻歌曼舞,那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妩媚。义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却一杯酒也未喝,他看出了她身上的不同。一曲作罢,涂月溪移步上前,行一礼。
“你……”他刚开口,又看了看一旁的几个乐师,转而说道,“我……不知你善舞。”
“来之前伶乐府的师傅教的一支舞,还不太娴熟。”涂月溪说完,抬起头看看他,他似乎笑了笑,却又好似带了些忧愁。
“你要坐过来吗?”他小心翼翼问她。她点点头,遂坐过去。
“你的琴……还带在身边?”他略显局促。
“今晚没带,放在屋里,”涂月溪说完,继而看到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