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舜华毫不怀疑王令荷的虔诚,她前世格外受贵妃偏爱而稳坐皇后之位,都是由于信佛的缘故。
许三小姐却不屑一顾,她在军营里出生,舞刀弄剑可以,对求神拜佛丝毫提不起兴趣,“贵妃娘娘,臣女觉得佛寺只是个寄托,在盛世,念经烧香就罢了,到了乱世,只有兵强马壮才能祛邪避祸。与其捐银子、捐香火给寺庙,不如拨给兵部,秣马厉兵、防微杜渐。”
叫她过来本就是看太尉的面子,贵妃笑颜一滞,眼风瞥过已有些不悦,“如今天子圣明,国运昌盛,何来乱世?小孩子休要胡说。”
许三不识人眼色,还未察觉贵妃言语中的不快,“臣女的意思是防患于未然。”
“娘娘,许小姐快人快语,不存坏心的。”王令荷见状,迤然起来为她开脱,又劝许三,“姐姐失言了,向娘娘赔礼吧。”
许三迷茫不已,贵妃宽慰道,“倒不至于要向本宫赔礼。太尉府兵马出身,许小姐自然耳濡目染,多想着行伍之事也是对的。本宫不在言辞上多做计较。”
王氏松了口气,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上。贵妃却又问舜华,“舜家姑娘礼佛吗?兵家、佛家的,你怎么看?”
舜华曾硬背下许多掌故偈语,但过了月余也都忘得干净,想着既然到了这个关头,也不必再曲意逢迎,便直说了心中所想。
“臣女从未信佛。诚如娘娘所说,当下是承平盛世,故而百姓们更愿意琢磨自己眼前的日子,无须向菩萨祈祷来世的福报,所以崇虚寺才香火式微。无论是军士秣马厉兵,还是善男信女未雨绸缪,都是种善因、结善果,若能求仁得仁,就无可厚非。”
“既是善因,你又为何不种?”
舜华一抬头,见贵妃注目而视,专注地等她作答,便侃侃说道,“臣女所求的善果,不在佛祖座下。”
然而,贵妃见她谈吐间颇有主意,较元宵节那日相见,多少有些不同,这几番对话更是留心看她,却又看不出什么究竟,只是不能释怀,甚至疑心当时草率了。
又追问,“那在哪里?”
“在公义,在人心。”
贵妃捻着腕上的翡翠,笑道,“果真伶俐,不愧是御史中丞的女儿。”
这语气倒听不出夸赞与否,她便也含糊其辞,“谢娘娘。”
“本宫能有今日的善果,也是多年所种的善因,你们若进宫侍奉太子,也是要将本宫的衣钵传承下来的。”
王令荷顺从点头,脸上已染了一片红晕,“臣女若能有福气陪伴娘娘礼佛,定要天天向佛祖还愿的。”
舜华暗笑,猜她所说的福分,并非跟随贵妃礼佛的福分,而是能一朝选在君王侧的侥幸,可是礼佛之人,又怎能在后宫滥造杀孽,拿白绫生生将人勒死!
这么一想,便十分厌恶当下的场面。
“令荷与本宫有缘,是个福慧双全的好孩子。”
王令荷起身道谢,丰腴带笑,极是温柔可亲,“娘娘,臣女家中的菩萨,每日清供新鲜花果。方才臣女进宫时路过御花园,见桃花开得极好,臣女去采几枝来,供在佛祖面前可好?”
还要卖乖!舜华忍不住了,非要压一压她的气焰不可。
“王小姐此言差矣。花开结子,这桃花便是善因,往后结出的桃子,便是善果。若只为今日供在佛前,就随意折损,岂不是掐断了今后的善果吗?”
王令荷没想到舜华会在这儿反驳,顿时哑口无言,怯懦地看了一眼贵妃,不安地退了几步。
贵妃拂手叫她坐,“是了,若求善果,必先种下善因。若说清供的鲜花,莫过于莲花最好,出淤泥而不染,与佛菩萨的高洁最为相配。”
又摘下鬓间一支银簪子搔头,“今年本宫花圃里的莲花还未种下,舜小姐愿意为本宫去播这善因吗?”
话一出口,这便结出恶果了。
王令荷同许三也没想到贵妃会这样施以惩戒,十分惊愕,惴惴不安地望着舜华。
她虽意外,但也坦然。在庄园过了这些年,河塘、水田哪里没有去过,岂能被区区种藕难倒了。
内官领她到花圃中,果然有一排青花瓷缸,旁边摞了一堆沾着淤泥的莲藕。见左右无人,她解下肩上的帔帛当做襻膊搂起几层衣袖,露出一双手臂方便忙碌。
伸手进缸里探了深浅,泥沙铺得正好,只是春寒料峭,室外的泥水依旧冷得刺骨,她打了个寒颤,拾起一段种藕埋进去。
又是挖坑,又是刨土,刚种下两缸,她已冻得双手通红,甲缝里也嵌满泥污,异常刺痛。身上微微地出了汗,用手背一抹,便将泥沙带得到处都是。
正品出了些趣味来,又发了汗不觉得太冷,要一鼓作气做下去,只听后头有人问道,“舜小姐可要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