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本就不宽敞的寝宫,凭白多了一张书案,让人很不习惯,况且严铮还要将桌子同她正面对着,稍一抬头,就会四目相接。
舜华调着稍见凝固的血墨,专心致志地抄写,可对面投来的目光始终叫她不自在。
她早就不生气了,从他宠幸王皇后,到当众羞辱她,再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她谋害皇后的胎,她那点带着醋意的恼怒,也早就从失望跌落到了绝望。
难道轻描淡写地说别生气了,她就能将一切抹去,重新从灰烬里把那颗赤诚的心再捏回来吗?
怪不得妹妹舜媖会被打入冷宫,她也险些……
只是不知道,妹妹那时有没有和自己一样,认认真真地喜欢过这个人?
严铮支着下巴半晌没有动笔,一会儿要喝茶,一会儿嫌屋里热,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没个安定。又含情脉脉的,不高兴她怎么能这样心无旁骛,“华华,朱砂干了,帮我磨一些。”
她笑盈盈地走过去,刚拿起墨条就被他握住了手,攥在掌心里细细地磋磨,“华华的手都不如过去细软了。”又放到嘴边哈气,“还这么凉,已经添了炭了,怎么焐不热呢?”
她抽了几回都抽不开,只能由他耍赖,“批不完奏章,明天早朝可是要被御史骂的。”
严铮忽然记起大事来,拿出两个本子给她,“舜尚书举荐了两个人来补御史中丞的缺,我准备选这个,你看看。”
陈琮丧了命,但这两个人能过得了司天鉴那道坎吗?别凭白又给无辜的人挖坑填土。舜华不接,只哀哀戚戚地说道,“我不管御史中丞,我只关心我家哥哥。”
他眼神暗了暗,把奏折撇在一边,转过身来对着她,“我们不提这个好吗?他把甯王捧到天上,我才……我已经反省了。等他好了,我会给他加官的。”
她深知今日的戏码已足够,再闹下去就是卖乖了,于是点了点头,又乖巧地为他调了朱砂,坐回去抄经了。
“别抄了,一叠经书一起供上去,没人看你抄得全不全。崇虚寺太远,太后是经不起奔波的,住持到宫里来做道场,贡品、经文都给僧侣们带回去。太后和王氏,去露个面、敬个香就罢了,还要去司天鉴测批命。”
她听了倒有些失望,那两人如此虔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又问,“是皇后的胎要请司天鉴测一测吗?原来已经三个月了。”
“我不过去了她那里两次,竟就……”他回忆起消息传来时的震惊,险些将乾元殿也掀了。
这是王暮的曾孙,若再是个男孩……
他憋着一口浊气,双眼紧闭拧着眉心,手中奏章猛地一掼,跌在地上折了角。
她心下冷笑,弯腰将奏折捡了,自顾自抄她经文,可惜这么片刻功夫,血墨干透了,她只好又卷起袖子来,持刀的手却被严铮横跨了两张桌子拦住了。
“不许再割了!”
“我早已决定了,至少这一次,要有始有终。子铮不必拦我。”修行一世,但求心安,做完这些功德,她就不再是以前的她了。
他却大步绕了过来,劈手夺了刀,沉沉地望着她,“那就用我的血。”
他握紧单刃的小刀向下一滑,手心顿时涌出大滴的鲜血,一颗颗砸在小小的钵盂里。她吃了一惊,忙丢了刀用自己常用来捂伤口的棉布按住他的手心,“为什么割得那么深!”
只一低头,就将她焦急担忧的面色尽收眼底,严铮手上不觉得痛,心里更是融化了一样舒坦,“我看到你给小严包伤口,我好羡慕,不,是嫉妒。”
她错愕地仰头,却只迎上温柔富足的目光。
他简直好笑。
他舒展了眉眼,眼底汩汩地漫出柔情,“你骂我吧,我看你的样子,是想骂我。”
“我可不敢。”她只将如水的目光投向了别处,语调且作娇嗔,且作冷淡。
他欺身上前将她围在书桌前面,鼻尖蹭着她额角,炽热的鼻息拂得她睫毛乱颤,轻轻柔柔地搔动着他的嘴唇。
“华华,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他慢慢收紧包围圈,单手箍住她的腰,紧紧熨帖着,逼得她只能向后仰去。
“你的手还在滴血呢,宣太医吧。”她一手已经撑住桌面无路可退了,只能侧着脸闪躲。
耳畔白皙的皮肤便暴露在他面前,没有戴耳坠,细细滑滑的一抹,想必如记忆中那样可口。他小心翼翼贴上去,唇齿并用地留下一个湿润的印记。
她倒抽了口凉气,趁他心驰分神之际用力一推,从他腋下钻了出去,“我还在斋戒,不可以……”
严铮瞠目,颓坐下去甩开了手心的棉布,不无气恼,“说了不必斋戒,她们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做个样子,你……”
他柔情似水的面皮下,隐隐露出了一丝暴戾的裂痕,她连忙拾起棉布,跪立在他腿边,依依地托起他仍在渗血的左手,吹气拂开粘在伤处的一根丝绵,才用棉布轻轻按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