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如今是十月下旬,秋的燥气尽数褪去,转而是厚云积攒且久久无阳的青天,树横生的枯瘦枝丫,于地面倒出摩梭纵横的影,风一过,簌簌而响。
江宁的风物,放眼过望,总是能引出内心最深处那一点纤微深婉的咏叹情调,恨不得将这日子都过成一首闲情逸致的诗。
只是诗里头的风花雪月,却久被遍地腥云的尘劳所关锁。
悬挂着满月家徽的牌匾就在这动与静里肃穆,悠心医馆内,那些人都走后,只剩下几个药童还在研读医书、抓取药材和称重包装,而谢清徽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随后就走到了隐蔽的内室,等候着亲卫的到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普通布衣的男子,推门而入,几个药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后,想起谢清徽的嘱咐,就也没理睬,只是照旧做着手头的事。
而那名叫裴云的,正是谢清徽的亲卫,他轻车熟路掀开帘幕,又走到一面横看竖看都是墙的墙壁前面,伸手轻轻一推,一道门就被推开了。
虽为内室,却并无什么严防死守,生怕被有心人发现之架势,仅仅只是用作一些不方便光明正大时的落脚之地,因此其外不算十分隐蔽,其内更是简单布置,即使有不怀好意之人找到这里,也不会落下什么隐患。
谢清徽静坐沉思时,听到脚步声后,淡淡抬眸望去,见裴云到了面前,他才双眸一深,询问:
“事情调查的如何?”
裴云双手抱拳,行拱礼回:“公子,本来宣州前知监李念大人已经远在陇西,属下就是星夜奔赴也得五日才能调查出结果,但属下在赶往陇西的半路遇到李念的长公子,向他考据得知,李念早些年府上确实有一名脸被小公子不甚划伤的侍女,但那名侍女并不叫蓝英,而且也并没有中毒。”
“那名女子的身份信息你可知道?”
裴云一边回忆着那人对自己所说,一边复述:“叫容儿,脸上的疤痕确实是被小公子顽劣所伤,但并没有被驱逐出府,是她自己请辞的,现在约摸还在江宁府这边。”
“你确定那位长公子说的都是实话?”
知道谢清徽素来谨慎,裴云便郑重道:“以属下来看,不像作假,况且属下已经核实了一番,确实无误。”
“既然如此,”谢清徽略一思索,“你在江宁府这个地带宣扬一下,就说悠心医馆最近这段时间,可以免费帮脸上带有伤痕的人治病。”
裴云有些犹豫,“可若是来就诊的过多,公子岂不是分身乏术?”
谢清徽以手撑着额,一绺墨发滑落至脸侧,他眼睫低垂,面容沉敛,艾绿衣衫洋洋清绮,他抿了一下没什么血色的唇,了然于心且勘破道:“放心,脸上带有伤痕的人本来就少,还累不着我。”
话落,谢清徽想起今天那个李二诡异的病情,如鸟飞过青天般,一个产生于电光火石间的念头蓦地浮现在脑海,他乌睫一颤,抬眸目光有些辗转徘徊,仿佛为了与那个念头互相印衬一般,谢清徽不禁咳了几声,堪堪止住后才吩咐下去:
“再散播个消息出去,就说我久病缠身,体虚羸弱,如此下去恐怕命不久矣,而谢府尹府中欲重金求药。”
谢府尹谢有怀,是谢清徽父亲,而门阀世家的官职,往往不在品级高低上,而在其与政治中心的距离,也就是说哪怕只是九品,只要与政治中心距离够近,那连宰相也得敬重几分。
若往前推个几百年,门阀世家还算鼎盛,个个高官权贵,与大官僚勾结卖官鬻爵都算常事,只不过近朝近代以来逐渐衰落,士族子弟大多做的是“清显”的职位,不理政事,政绩也聊胜于无,仅仅只是有个虚名美誉,可即便兴亡更迭,门阀世家的势力在州郡等地方上,也有着非同凡响的影响力。
裴云闻言并没有立马答应,而是面色隐有担忧,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清徽,语气关切道:“谢公子,你的身体……”
“暂无大碍,诱蛇出洞而已,别想太多。”
“原来如此,”裴云这才卸下了那份担忧,只是在想到一事后,语气有些感慨:“话虽如此,若是传到谢夫人耳中,定是又要操碎了心。”
提到谢夫人,想到她那沉重如山倒的爱时,谢清徽莞尔一笑,可随即再联想到自己的病情,笑意有些仓惶地顿住,显出几分勉强,他清明的眸子里浸染了哀色,却还是轻松的对裴云道:
“谢夫人那里我会说明的。”
“属下领命,”裴云不再有异议,神色恭敬的接下任务后,就离开了这里。
裴云一走,内室就空了下来,哪怕只是一个不大点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只有一张榻、一个几案和一个书柜的小小空间,却还是让谢清徽心底荡出死寂的回声,明明只是方寸地,却容不下纤微如羽毛的忧虑。
其实方才与裴云所说,只不过是安抚人心罢了,医者不自医,谢清徽很清楚他的身体已经是江河日下,再无回旋之机。
若真有神药,若真有能起死回生,挽沧海尾闾的神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