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崔行周能感受到宋秋的情绪忽涨忽落,他看不到她的表情,无法判断她流于表象的神色,却能感知到她最深沉的心情。
他某些掩藏的极深的思绪涌上心头。
大抵,她从来没有失去那些过去的记忆。恐怕从一开始,她就骗了他。
其实早有端倪,第一次去藏书楼时,她桌上摆着包括《坊市案集》在内的几本名家著作,内容格外晦涩,莫说一个不识字的人,便是读过几年书的人都未必能看得懂。她日子枯燥,想必装作不识字的模样,没事只能读那些没有字的画册,让她很是无聊,故而独自一人在藏书楼,才找了这种书来看。他进去时,她仓皇撞了桌子,把那些书掀翻在地上,恐怕也是因为她发现他进了藏书楼,不及收起,故意撞倒和其他画册混在一起防止他怀疑的。可那时他隐隐察觉,却未曾深究。
崔行周知晓,只要他想要,她能轻而易举的交付一切,可唯独不肯把真心剖白。
陆邵安当初已是拿她的命作要挟,她明知道只要她肯承认自己是谢令殊,陆邵安绝不可能逼她去死,甚至无论如何也会为她寻一个好去处。可她宁死都不愿主动坦白自己的身份,时至今日,再面临这样的危机时,她仍旧是不惜编出一连串的假话骗他,宁愿赌他一时荒唐,也全然不想利用属于谢令殊的情谊。
他隐约猜得出她如此这般的原因。正是因此,他才更心疼她。
她不该背负那些不属于她的枷锁。
宋秋敏锐的感受到,眼前人因她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如霜雪般寒凉。
他几算冒犯的侧过身环住她的肩,颇为克制的拥她入怀,呼吸错落,他的手轻轻抚上纱布,问:“疼吗?”
疼,怎么不疼。
她刚刚撞剑的时候很是用力,后来等他时又摁得下了死手,不用瞧她都知道伤口必定已经绽开重新流血。
可她不想让崔行周知晓。她已经骗了他一晚上了,不想再拿这个原就是出于欺骗的伤口搏他的情意。
所以她小声嘟囔:“不疼了。”
崔行周极尽小心的抱着她,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些微薄的可怜的情意,妄图感受哪怕一丝温度。
他问的,哪止这一处剑伤呢?
还有她眼见着亲人一个个逝去、昔日骄矜的她在北境时被人肆意亵玩、被交付信任的丈夫打骂变卖、被武阳侯任意轻贱又于后院中磋磨……这些时刻,她疼不疼呢?
可她就像不肯承认脖颈血流如注的伤口的刺痛那样,不肯让旁人知晓她的疼,口是心非地骗他。
她不想说,他便不问。
她不肯承认,他便就只作不知。
崔行周闭上眼,不断尝试确认怀中人的温度和心跳。此刻全然放松下来,他便能清晰感知到折磨了他一整夜的疼缓慢地侵蚀全身。
他忍不住怨自己,怎么就轻信了她已死在北境的消息,为何当初不能再坚持一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少也能让她少受两年苦。
终究,他斟酌字句,隐晦克制地出声,不叫她起一丝怀疑:
“是我自负,以为琅园守的无懈可击,往后我会在明安院多留几个人护着你。”
他好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宋秋听出了他话语间藏不住的愧疚,却不明白他的愧疚从何而起。他做的已经太好了,好得她不敢想象。
“公子留下的暗卫很有用……已经救了妾了。是陆世子功夫厉害,不怪他们,也不怪您。”
宋秋安静地由着他抱着,他无意识摩挲着那片纱布,让她脖颈微痒,连带着鼻息都有些紊乱。
“而且。”她声音柔软,“您已经救了妾很多次了。”
“不够……”
他能救得了她的性命,却再救不了过去那个无忧无虑有父兄疼爱的骄矜的谢二姑娘了。
宋秋没见过他如此沉沦自厌的模样,崔行周喝了太多酒,哪怕特意掩饰,酒气还是窜了出来,跃进宋秋的鼻息里,她缓慢迟疑的抬手,最终还是回抱住了崔行周,头轻轻枕在他肩上。
“公子喝了这么多酒,快歇息吧。”
崔行周没有应声,宋秋察觉他呼吸渐沉,忍不住微微侧头去看他。
拥抱让侧头的空间变得颇为狭窄,宋秋小心再小心,还是触碰到了他的侧脸。
鼻尖碰到他冰凉的肌肤,宋秋整个人都有些怔忪。
他每每与她距离缩近,最暧昧也不过一个她趁他不注意的耳畔轻吻。崔行周从不肯让她与他行更加亲密的事。
可不知不觉间,她已沉醉于与他接触的每个瞬间,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
他恐怕是真的很累了,借着酒意,抵在她肩头也能睡着。
宋秋轻轻仰头,得寸进尺又小心翼翼的用脸颊去碰他的脸,一触即离,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不敢有大幅度动作,生怕扰得他醒来。于是她只是轻轻撤了一只手回来,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