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梦
大师兄领着我从原路回了厢房。我进了屋子,吩咐碧溢合上房门。
我向来是个不适合赶路的身子,凡是出趟远门与车马沾边的行程,回到家中可得睡上好几天才能回过神来,天气一热就更觉劳顿,刚才在竹林前一通心慌,现在觉得甚是乏累。
屋里的檀香氤氲入鼻,我被熏得昏昏沉沉,褪去外衫后我一头枕在软被上,越发觉得呼吸沉重。
朦胧中我似睡半醒,总能听到耳畔传来悉悉索索之音,前一段像脚步,后一段却像是有几人在耳语,断断续续说着“她,她,是她”,模糊辩不大清楚,就在我一转身的功夫,那几只白影又刹那散开,影影绰绰像人,又更像游魂。
“筱筱,你快随我来!”身后荡来旻煜的声音,我寻着声探去,他一身锦绣华缎装扮甚是盛隆,风采卓然不减半分。
这景里金碧辉煌,雕栏玉砌,与他的样子顶是相称。周遭仙气缭绕,将一切虚实笼住,稍一晃眼就瞧得不太真切,只能辨到身形却看不出面庞。
我着急向他走过去,脚底却软绵无力,仿若踩在棉花般的云絮里,走起来颇是费劲。待我好不容易能伸手够上旻煜时,他却变得飘忽不定。
我追着他走上好一段,不知不觉踏上一段陡峭的阶梯。梯面窄小,陡然而上,我抬头朝上望去,旻煜站在高处冲我咧着嘴笑,他这模样我看得很是顺眼,极是欢喜,正要奋起身子往上爬,谁知一个磕绊栽倒在两侧阶梯之间的云龙石雕上。汉白玉的阶面,温润透凉,五爪玉龙高贵尊荣,巧夺天工的技艺将神物雕刻得栩栩如生,龙须长长垂到足下,它足下,是一片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我捉急思量着前一刻我登上的阶梯时去哪儿了,就听见旻煜催促道:“快来!”
我仰头看过去,他依旧笑意盈盈,朝我伸出手来。此时他身后现出穿着黄色锦袍的两三人,威仪至尊地端坐在与这殿里同样灿眼的高座椅上,直直的目光里渗出阴阴冷光,在缥缈的仙雾中时隐时现。我终于踩上最后的台阶,再回头身后的阶梯已全尽被隐没。
无碍,前方有旻煜。
不料想往前一步,却跌落到一片漆黑中。
我坠下之时速度极快,一颗心始终悬着,很是痛苦。这里的黑暗似万丈深渊,总不见底,我惊恐得手到处乱抓,却没有揪住半根救命稻草。失重下落许久之后,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的手触到的尽是软软湿湿又黏糊的东西,周围的有水,泥泞不堪,这是一块一块泥烂的草地,或者说,是一大片竹林。
我心头一阵发紧,望着这景骤然生畏,瘫坐在地上,任由身下的泥水肆意浸湿衣裙。
忽的我被一只手搀起,令我缓缓脱离了困境。这力道中带着熟悉的温存,耳后还有渐强的气息,我心头一热,回过身去,即要脱口而出的“大师兄”,却被一张陌生脸孔吓到堵在喉头里。
除了魂魄俱散,我实在想不出此时我的心境要配上个什么词来描述。
这张面孔朝我狰狞地笑,他的笑声愈加放肆,我愈加瑟瑟发抖。他那声音灌耳,尤似一把匕首,卯足了力气要扎向我的心窝最软弱之处。竹林深处走来三个大汉,身上的短衫将他们的身形衬得更是魁硕,踏着一样的步调,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这情景是何等的熟悉,多少年前在同样的竹林里,我对史湸说,你快些跑,我等你,找人来救我。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史湸没有负我,他招来了师兄们,手刃了企图叫我血染仙境的悍匪。
这里没有史湸,没有龙虔,没有元慎与元琛,更没有魏承甫……
不远处有我熟悉的一张脸,这张脸,我本以为一转身就视而即得——他本应该救我的。
我以为可以怨他来得太迟,可以望着他到天荒地老,可以依赖他,到生死相依的最后一刻。
可望而不可及,他依旧咧着嘴对我笑。这笑,我极其喜欢。
现在应该逃跑,与那时一样,不管能不能逃脱,都全力奔跑,哪怕最后将死,也是挣扎着拼尽最后一丝一毫。
可我的腿脚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挪不动毫厘。我低头看去,这腿却不知几时已经深埋在泥地里,泥水在搅动,将这泥土地由块化稀,迅速地融在这翻腾中,一片泥泞的沼泽从脚下蔓延开,我的身体不住地下沉,终于痛哭地喊出声音来:“救我!”
谁来救我?
泥泽漫过了我的腰身,还在继续侵蚀我的手,我的肩,我的颈,它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更如一张贪婪大口,势必要吞噬我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我拼命挣扎着跳起,想要跃出泥面,双手扣向一块硬土,十个手指深陷进土里,奋力抓住死不松开。却在顷刻,这土化为泥,融为浆,淹没我的手臂与掌心。
沼泽已经没过我的颈脖,瞬间侵入我的口鼻,我无法呼吸,周围都是泥水的味道,腥气散发至五脏六腑,蔓延到全身。
要死了吗?这样也好,好过无畏的斗争挣扎。我想我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