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易臻自混乱的梦境中挣脱而出,雪白的面庞染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乌黑的碎发沾在柔嫩的肌肤上,显出少有脆弱和可怜。
少顷,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随着她的动作不安的轻蹙,似乎遇见了极为可怖的事,下一刻她睁开了眼,一双弄的好似化不开的墨般的眸子清凌凌的看向淡黄色的帷幔。
易臻那双黑黢黢的眸子先是混乱了一瞬,旋即将所有的情绪收敛了起来。
她起身从榻边拿起一件绣着木兰的斗篷,赤足在屋中走动,她眼睛分毫不错的盯着屋中的每一件摆设,黄铜梳妆镜,高大的博古架,素雅大气的屏风,黄花梨木的书桌,以及散落在书桌上的绣件。
易臻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的唇角勾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她走到了书案前的绣件面前,脸上笑容慢慢扩大,发出一阵幽幽的笑来。
可是很快那抹笑就在易臻脸上消失了,她不辨喜怒的将那些东西团成一团,放在炭盆中,尽数烧毁。
跳动的火苗在她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渐渐变形,错乱癫狂像是让她又回到了那充满血腥的混沌的宫殿里。
恢宏雄伟的宫殿里,护卫执着兵械簇拥着穿着明皇龙袍的帝王,帝王身后站着那几位不堪大任却野心勃勃的皇子。
大火熊熊燃烧,浓烈呛鼻的黑烟席卷了整个宫殿,宫女太监的尸体杂乱的堆积在地上,士兵们伤痕累累,眼睛里却残存着兴奋的杀意。
易臻带着千里之外快马赶来的疲惫大军,与稳坐高位的帝王与皇子们无声的对峙着。
帝王已经不再年轻了,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让他显得颓废而阴霾,他冷漠的注视着狼狈的易臻,“康和公主易臻心性狡诈,觊觎帝位,勾结慕氏搅动风云,祸害江山黎民,众皇子临危不惧,力挽狂澜,斩杀祸国妖女于太极宫,率兵清剿慕氏余孽,大获而胜。”
硝烟,鲜血,裹挟着难闻的气味冲入易臻鼻中,她的胸腔里血液飞速流动,胃里却翻天倒海,几欲作呕吐。
她的脸颊上带着未干的血迹,发上簪着素雅秀丽的簪子,她仰头直视着亲手将她送入死局的亲人,空茫的在腰间摸索出几个精巧干净的荷包。
风猎猎作响,帝王没有急着下杀令,这场仗的胜利早就是定局了,谋划了许久即将摘下胜利果实,帝王自私的心里多了一点虚假的怜爱。
他想听听这个被他亲手送入地狱的女儿临终前要留何话。
易臻笑了一下,她拿出了绣了很久的荷包,有些腼腆落寞,“父皇,我在西南边境平息匪患,误了您的寿辰,这荷包是我跟着绣娘学了半年才绣好的,还有几只是绣给各位兄长的。”
大皇子脾气暴躁,“父皇,休要听易臻胡搅蛮缠,她这人最会伪装,西南匪患朝中数十位大臣都折在里头,易臻只用半年却大捷,此人心机深沉,父皇不可被妖女所祸。”
帝王的脸上露出一抹犹豫,他看着迎风而立的女儿,头一次发现一直被他忌惮防备的易臻竟然那么稚嫩,身材纤细柔弱,那张漂亮惹眼的面孔还没有褪去青涩。
帝王唇中发苦,易臻这个年纪就像是一朵还没有来得及绽放的花,可惜她所有的美丽今日就要终结在这里。
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所为。
帝王用眼神呵斥住了躁动的大皇子,声音柔和了些“臻儿,事已至此,即使贵为帝王,也有诸多无可奈何,你的荷包父皇会好好珍藏,你若束手就擒,父皇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万箭穿心的下场太惨烈,易臻若是懂事些,他会赐她一个更体面的死法,毕竟这孩子是他膝下唯一的公主,身上还有一半他的血。
易臻听了帝王的允诺,脸上的温婉与柔顺全都退了下去,她迎着帝王与皇子的视线,松开了手。
荷包掉落在一片血污,易臻毫不留情的踏在上面,漠然的碾碎了她所有的天真。
大皇子瞥见易臻此举,像是抓到了小辫子惊喜的喊道:“易臻,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对父皇不敬,父皇宽忍,愿意留你一全尸,你竟然这么不识好歹。”
大皇子叫嚣的如同跳梁小丑,易臻没有给他投去半分视线,她拔掉了发上那只清丽秀气的发簪,毫不留恋的扔在地上,用一根赤色的发带束好头发,目光里流露出摄人的让人胆寒的光。
“看来诸位已经为我定好了死路,如此也甚好。”
大皇子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撑场面的道:“易臻,死到临头还敢故弄玄虚,休要坏本皇子不留情面。”
大皇子这话实在可笑,从皇帝准备算计易臻起,他时时刻刻都在添油加醋,恨不得马上将她除之而后快。
可易臻此时的表情太过玄乎,任谁在被亲人背刺一刀都会错愕悲伤,可易臻从头至尾都表现平平,像是早有预料似的。
大皇子后怕的看了帝王一眼,从他父皇混浊的眸中读到一丝慌乱。
易臻目光森然,淡色的唇瓣中轻声吐出:“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