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巴车总是充斥难言的气味,熏得人头昏。
李剑和南雪并排坐,无声;周围的人却聒噪如嗡嗡的飞虫,大抵认识,谈论声如海浪接着一波又一波,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上车后,李剑脸色不太好看,她把脖子靠拢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裹挟羡慕情绪的声音源源不断传入耳。
“……藤原那块的人命真好,前几年开了一个种植基地合作社,有政府帮,听说拨下来不少钱哩。”
南雪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紧紧抓着肩上书包的带子,她扭脖子看了眼养神的李剑,眼神渐渐落到她发白干涩的唇上。半晌,察觉到别处的目光,南雪飞快地收回视线,垂下脖子慢慢把书包取下来压到胸前抱着,她小口地拉开拉链,手指触摸里面的有些软了的、磕碰的塑料水瓶。
目光顷刻消失,应该是对她们没了兴趣,新的嗓门很快接上前面的对话。
“也就这几年好起来,几年前那边可乱,女人都是抢来的!得亏那里的□□被抓,听公安里面的亲戚说好多人进去了,还不是不把女人当人看,至少我们那家里客客气气对我们娘俩!就连他们村里当年第一个大学生,也被连带一块搞进去喽。”
妇女直白的眼神中透出不屑,给身边的小女儿拿出一袋零食拆了分着吃,有了吃的,人就容易嘴碎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倒豆子一样倒出来。
“哦,既然那边把女人抓到被窝里生小孩,你怎么敢去的呢!”
妇女脸稍红,翻了白眼剜回去,语气比之前更高,像自证清白,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挺起胸脯道:“还不是那里学校好,能出大学生!”
“不也恐怕因为不要钱!”
“呸!给孩子上学又不差那点钱!你看你说得!”
听他们说着,南雪的眼珠子转了转,把水杯掏出来趴到李剑耳边小声地唤,“姐姐,喝水吗?喝了舒服点。”
李剑睁开眼,没了生人勿扰的气场,拿过水喝了口,润过嗓子,她扫了眼眼神往声音方向闪烁的南雪,问:“想去藤原中学读书?”
南雪还是有点羞赧,忸怩地点点头掰正自己的身子坐好,艳羡的目光却怎样都藏不住。
“挺好的。”李剑帮她把盖子扣好,塞进书包,“高一?”
“高三。”南雪眼眶微红。
李剑见状,身侧的手指微动,终是举起至半空,掌心朝她的脑袋上温柔薅了几下。
南雪弯下脖颈,手背捂住眼,肩膀抖了抖,然后慢慢倾斜身体靠在李剑的胳膊边。
过了会,车内咻地没了光亮,谈论的声音小了下去。
黑暗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封住五感,让人没由来地止住分享的欲/望,一时间,车内沉静。
山下隧道冗长,地势崎岖。过了好一会,光亮才渐渐颤抖地跳跃进窗户,瞬息又暗下去,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明暗交加,在光影中,南雪偷偷抬起头,李剑肩膀的发丝扫到了她的脸上,瘙痒双眼,迷蒙了她的视线。南雪的喉头开始干涩,失了水分又万分迫切想要开口,急不可耐地捉住身边热源的实物,她略微有了安慰,李剑又拍拍她的脑袋。
这次,南雪终于开口,压低声音凑近,即使夹着乡音,她也要对着李剑一字一句清晰而认真地道:“大哥明年要结婚,俺爹想把我卖给隔壁山头的傻大个。可我不要,我才十七岁!”
接着,她像泄气的皮球身子萎下去点,可又很快地挺直,对李剑说,“我还想读书!今年没考好,差一点,老师说明年一定行!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傻?每天起早贪黑做完活就看书,偏偏他们都说女的读书没用,反正迟早要嫁人生小孩。但我想走出去,俺娘天天被打,我想把她带出去!”
南雪的声音恨恨,添杂点迷茫,后劲便发了一身的虚汗,心悸不已,自顾自说了一大串,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也在问自己,她到底有没有做错。
她的神情就好似哪怕李剑说出一个不字,她的心就会如死灰了。
又是一个黑暗的甬道,光线被严严实实挡在外头,冰冷凹凸的巨石把车上的所有人夹在中间。
南雪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不是这样的,”这次的甬道格外狭窄,可又短,车子平稳飞驰穿梭,窗户抖了抖,明媚的光线又穿过玻璃,照在两人的脸上,李剑的声音也平稳,似乎不受颠簸的丝毫影响,她的眼神坦荡,目光炯炯地落到从眼前掠过的森然绿山,“你的路,你自己选,那就没有对错。没有人能决定你的人生,难道女人就该嫁人生小孩?谁规定的?既然决定要去做,就要做到底,问心无愧什么都别怕。”
李剑苍白的唇在灿烂的阳光中略起点弧度,明明脸色狼狈,南雪却觉得她的唇线艳丽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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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藤原汽车站下车,李剑领南雪去吃了碗当地特色的状元面,传闻是明末清初当地有位书生家中贫寒靠相邻救助,待高中,亲手为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