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令(二)
楚夕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从那个家中逃出。
她还未及笄便接受着成为帝妃的命运,新帝即位三年,守孝期已满,楚夕意识到交诸于自己之任,时机已到。
旁人听闻,只道董氏得与帝婚,乃无尚荣宠。
若楚夕亦能如世人所思一般,遵妇礼,惧失容,或可欣然接纳这世俗的命运,嫁往长安,入未央,享荣华。
可她偏生知晓,在这其中,嫁不重要,荣华才重要。
是以在那段撕扯的岁月里,她平静又哀伤,似等待着被凌迟,却侥幸着被救赎。
日复一日,了无边际。
可就在她以为即将沉沦之时,雍州突生动乱。
大母日日忧心,无暇顾及其他,府中上下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宁静。
目睹此景,楚夕心中突然升起一道可怕的念头,这条迷雾之路,或许还有转机。
她开始期待,期待自己能被放弃,在这场棋局之中,成为一枚无用子。
然而她未想到,在这场厮杀里,舅父想让她来开路,荒唐如自己,竟连“无用”也终是难为。
原来在棋局伊始,自己便已处棋中,终难幸免。
楚夕曾幻想过宿命中的诸多结果,可曲终人散后的每个场面里,自己皆未得善果。只是如祭品一般,体面的被献出,而后置于一旁,昭示着董氏一族的名声,荣耀而荒谬。
于是在一个缟色月夜,一个可怕的念头悄然流出,撕扯着出逃,逼迫着楚夕,想替自己言说一回。
那夜月色蚀骨,如年的獠牙一般,刺皮肉,涤灵魂。
而出逃的楚夕,在迈出城门的那一刻,只觉周身如重铸一般,复得生机。
终是挣脱枷锁,妄图孑然于世。
她亦知前路艰难,可相较泯于麻木的祭祀,于荆棘丛陷落,也许更是从容。
宋朝走进院中,看见的便是正望着那刻木兰而出神的楚夕。
默默行至其身后,见那人丝毫不察,宋朝只好轻咳两声,试图令其从回忆里走出。
楚夕听见声响后回神,转身便对上了宋朝带着探究的目光。
神色染着怯意,轻声喊了句“宋县丞”。
宋朝见后一愣,不由叹息一声。
自诩并非凶劣的长相,可这女娘每回见他似乎都是一副惊慌神色。
“下官可是吓着娘子了?”
楚夕闻言一怔,而后望着宋朝道:
“...并未,小女子只是在想事情,一时间未回神。”
宋朝这时方才看清楚夕的模样。
昨夜雾色浓重,宋朝并未细看,如今望着这位面容微红,杏眼闪动的女娘,他发觉楚夕比他在玉林见到的女娘都要好看。
然而那双杏眼不知为何,始终泛着清冷,分明是甜糯的长相,却添了股薄凉。
楚夕被宋朝望着有些局促,只得开口道:
“多谢宋县丞昨夜之举,小女子十分感激。”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宋朝连忙道:
“娘子不必客气,宋朝为县之官吏,此乃下官之分内事。”
突然一阵秋风扬起,将二人周身的薄雾悄然吹离。
木兰树下,错落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倒是将萧索秋日映出了半分春意。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归程来了呀,外头那么冷,你们两个有什么话进来说啊。”
宋朝闻言回过头望去,只见徐媪正站在屋外招呼。
连忙应了一声,同楚夕一道进屋,徐媪给两人递了杯茶,宋朝捧着茶饮下,只觉周身都暖和了些。
楚夕见宋朝一早过来,想着许是找徐媪有事,自己在多有不便,故缓缓开口道:
“徐媪,院里落了许多玉兰花瓣,扔了也是可惜,我去采些来做玉兰花饼吧。”
说完便自顾着走了出去,还不忘将门轻轻关上。
宋朝见楚夕笔挺着走出去,当真去院中捡拾花瓣,心中失笑,她瞧着可不像是会做玉兰花饼的。
楚夕的确做不来玉兰花饼。
在院中捡了些还算新鲜的花瓣,用水洗净后便不知该如何了。
望着灶台上凌乱的花瓣,楚夕心下叹了口气。眼下借住在徐媪家,却也没有白住的道理,总得干些活才行。
可自幼所学皆为风雅之物,于眼下的日子皆是无用。
“楚娘子可要老身帮忙?”
徐媪不知何时走到了楚夕跟前。
楚夕有些窘迫的望了眼徐媪,徐媪见状也不打趣,只笑着开口道:
“这玉兰花饼的确难做,还是老身同娘子一起吧。”
“...好”
楚夕偷偷望了一眼,不知那位宋县丞方才说了什么,徐媪像是有心事。
隐约听见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