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易变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年轻人挺拔劲瘦,拽着她的小臂线条利落明显,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兵士。那人步伐很快,卫筠遥被他拽着走都有几分踉踉跄跄,他似乎对皇城也很熟悉,把她带到了一条小巷子中,在巷口回头看看那登徒子没有追上来,才松了她手,淡声道:“再碰上这种人小心些。”
卫筠遥点头:“我知道,多谢。”
年轻人个子很高,她看对方时需要微微抬头。不过那张脸大部分被逆光的阴影遮盖,面目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眼看着对方没什么动作,她正想走,却被人从身后叫住。回头看见是方才欲帮她解围的二人。叫住她的是那用白绫严严实实蒙上下半张脸的青年。此人打扮虽是怪异,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却是温润如玉的,说话声音很轻。
“姑娘请留步。”
她手一下握紧了。
难道这三人也是来者不善吗?
卫筠遥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四周。永安人攻入皇城之后烧杀劫掠,这条小巷亦有大半成了断壁残垣,还没来得及修缮。这种地方,想要逃跑和躲藏,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她正在寻觅者四周有没有空子可供逃跑。结果蒙面的青年下一句话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这竹篓中,可是药草?”
卫筠遥点头。
侥幸活下来的仙乐人,如果没有投降永安,那日子当真是难过的。她不过仗着会医术,就去皇城周边的山林中采些药草卖,偶尔也替人看病接生什么的,勉勉强强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就算世道乱成了缠绕的线团,人也总是想要活下去的。
蒙面青年眼眸中跃上些许喜色,试探着问道:“那你……会医术吗?可知晓咳血之症该如何治?”
“我会医术,或许可以试试。”卫筠遥道,“咳血之症?是谁得了?”
看着这三人皆不像是身有疾病的样子。
岂料她这一句话问出来,三人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交换一下目光,仿佛就在那一瞬间彼此达成了什么心照不宣的共识。还是那蒙面的青年开口,话却说得踌躇:“姑娘,这个……”
他停顿一下,才接着说下去:“恕无法告知。姑娘,你可否卖给我们一些药材?”
卖倒是没问题的,有人要买她高兴都来不及。只是咳血之症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此人没道理说得躲躲闪闪如此含混。
“能治咳血之症的药材……我这里只有白芨和仙鹤草。”卫筠遥翻了翻自己装着药草的竹筐,“咳血拖不得,如果想彻底根治的话还是要望闻问切断清病因,否则难办。”
“我……知道。”蒙面青年声音中竟是苦涩的。他身后两人不知道在小声交谈什么。
这人最终也没告诉卫筠遥是谁得了咳血之症。
她找出药草的时候,之前那个谎称“兄长”把她从登徒子手中解救出来的青年人自腰间取出钱袋,查钱给了她。
“多谢姑娘。”
最后那蒙面的青年朝她施了一礼,动作极其郑重其事。
卫筠遥怔了怔,随即回礼道:“分内之事,不必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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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人攻入皇城当夜,一把无名火烧了她父亲的医馆。住的地方没了,卫筠遥只能在皇城角落处觅了一间空置的小屋暂且安身。它的主人不知所踪,大抵是死在了这场和永安人打的仗里。
能有地方待着,已经是万幸了。
她往小屋所处巷子中走,巷口堵上了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其中有人粗鲁地啐了一口,把什么东西重重掼在地上,道:“这孙子,还挺沉,运到这里来可花了老子不少力气。”
卫筠遥不愿意凑热闹,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去,人群挤来挤去没人注意她。她小腿险些磕到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回身看去是一尊粗糙的石像。
这尊石像,是跪着的。背脊深深弯下去,额头几乎要抵地,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而忏悔赎罪。彼时那群人正在把它摆得正当些。于是,卫筠遥也看清了石像的面容。
即便服饰刻得极尽敷衍之能事,但这尊石像的面容轮廓很是清晰:修眉朗目,俊美不俗,怎么看都无法让人同委委屈屈的跪姿联系在一起。
可这尊神像的脸,有哪个仙乐人会不认得。
那是数月之前,还被仙乐国举国上下敬仰叩拜的太子谢怜。可惜和永安的一场仗打成了落花流水,又出了人面疫这种让人心生恐惧的东西,故而这位太子一落千丈成了瘟神。庙宇宫观差不多烧了个干净。这些人费了老大力气,运来这么一座石像,难道只是扔在这里了令人唾骂的吗?
卫筠遥还未走远的时候,听见有人大着声音道了一句:“瘟神,可不是用来拜的,而是用来踩的。把瘟神踏在脚下,便可赶走霉运,保佑自己好运长青!”
荒唐。
神救不了所有人,所以神不配当神,活该被千万人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