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二)
帝王没有戴冠冕,墨发有些零散地垂在鬓边,烛火打过来时,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疏疏的影。
他穿着一件墨色长袍,衣袂阔大摇曳,锦缎上绣着若隐若现的金线,在烛光下显露出细腻的光泽,随着他的脚步流动。
燕晗走到她面前,第一次离她这样近。
江鸣雪略深吸了一口气,却闻到他身上白檀的香气,掺着酒气,被殿内的炉火一烘,显得有些浓烈,几乎将她淹没在其中。
她本是很怕冷的人,此刻掌心却有些薄汗。
“陛下这是何意?”
江鸣雪强按下心底的慌张,面上还是平静得一如往常,坦荡笑道:“今夜还没有尽兴吗?但奴婢近来嗓子不适……”
“恐怕唱不了一夜的。”
“朕不是让你留下唱歌。”
燕晗离她实在太近了,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颈间,惹得人有些痒:“江鸣雪,你明明知道朕的意思。”
“怎么,你是又要拒绝朕?”
江鸣雪愣了愣,她当然知道燕晗是什么意思。
从前她作为京城名动一时的歌女,为了窥探人心,曾经辗转在许多王孙公卿的府上献舞,遇到过不少觊觎她容色的人。
但是她总有办法保全自己,加上唐明月的暗中周全,倒是没有人会驳了御史大人的面子。
只是燕晗给她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与风月场轻浮的欲望不同,他的眼光中透露着一种更加深切坚定的渴望,并不像贪婪地想掠夺什么,而是一种极为克制的渴求。
“陛下,奴婢不敢。”
江鸣雪看着那双灿烂迷离的眼睛,轻声开口。她知道,所谓拒绝,只是燕晗还愿意给她一点选择的余地,否则她就只是忤逆圣意而已。
“你不敢?”
燕晗看着她,似乎轻笑了一声,但随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默然:“你几次这样冒死忤逆朕,究竟是为了谁。”
他将目光从江鸣雪脸上移开,望向别处,似是漫不经心地一问:“是有心上人了?”
“说出来,朕成全你。”
话语间,他默默望向鹤冰,递给他一个淡淡的眼神。
鹤冰会意,轻点了点头,暗中领命。以他与帝王的默契,他知道燕晗这句话和这眼神的意思,其是在示意他……
江鸣雪接下来说出的名字,应杀之。
“陛下说笑了。”
江鸣雪也注意到燕晗的神色,略有些不安,面上却还是笑道:“奴婢没有心悦之人,与陛下直言也不为旁人。”
“只为了奴婢自己。”
她自认为,除了掩盖了她对燕晗那点朦胧的真心,这句话说得还算是中肯真诚,也不至于牵累旁人。
“没有心悦之人……”
燕晗顿了顿,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神色说不出是凝重还是喜悦,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江鸣雪略微往后退了半步。
她看着那双眼睛,金黄色的光芒微微闪烁的片刻,她觉得其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转眼间却又有一种期待落空的失落。
燕晗往她面前走了半步。
他的目光似乎清醒了片刻,却有些缠绵地从她的脖颈和嘴唇游走而过,最后才对上她的眼睛,
“朕不强求你。”
他轻锁着眉,缓缓转过身,虽然喝了许多酒,身姿仪态还是很有气度,矜贵自持,天子风姿。
江鸣雪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承天殿里出来的了。
望着路上的孤月,她有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燕晗。
她也不明白,燕晗为什么总是问她一些勉强的问题,可最后又往往宽容。
只是那浓烈的酒气下,白檀的香气一直萦绕在她的记忆中,伴随着她微不足道的心动与困惑。
而她还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的夜里,承天殿的灯也一夜未熄。
燕晗的酒微微醒了,却更加烦躁心郁。
他厌恶这种感觉,也不想成为一个优柔寡断的帝王。只是比起那种彻骨的疼痛,这种困惑却也没有那么糟糕。
……
今年的万寿节就快要到了。
燕晗是炎夏的生日,去年此时他正好在南征,宫里由陈太后操持,也就没有怎么庆祝这个万寿节。
今年燕晗在宫里,一时就有些热闹了。
百官列候都进宫朝见,南越一战后大荣国威显赫,外邦也频频派使节入宫,燕晗几乎像是天下共主,只是他自己却不怎么上心在意。
江鸣雪今日很早就从住处出来了。
她觉得,在燕晗的生辰,她该送他点什么,毕竟二人也算朝夕相伴,而今已经快要两年了。
只是寻常的珠玉奇珍,他大约已经见得多了。古迹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