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四)
有生以来,最忙碌的一个夏天。
各地不断送上来新的消息,北齐与西戎似乎早已在集结兵力,想要趁南越与大荣战败,趁机联手吞并南越,再举三国之力,发兵大荣。
江鸣雪早已调度了观澜阁在各个州郡的势力,一有异动,他们的人进可揭竿而起,退可驰援王军,至少可以保得一方太平。
今日,她难得穿得很素净,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插了一支芙蓉玉簪。
由于还没有被传召的缘故,她也并没有涂脂抹粉,脸上露出白皙细腻的底色,嘴唇的颜色说不上淡,却是一种很好看的薄粉。
江鸣雪坐在一方窄窄的书案前,微微蹙着眉。
她的手指很纤细,但在提笔时,还是有一种提剑的力道。大概是先前没注意,她的指尖沾了些残墨,擦了擦,还是有些黑。
一炷香过去,就在江鸣雪写完今日的密信时,一抬头,却正巧对上顾岸的眼睛。
他似乎看得有些专注,以至于她望向他时,他只是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姐姐。”
顾岸很快反应过来,粲然一笑。
他今日还是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只是用来系发的红绸换了一条坠珍珠的赤色锦缎,让本就招摇的少年更添了几分贵气,不由让人想起他原先高贵的出身。
就在他往书房走来时,江鸣雪本能地将方才的密信折了折,压在了桌上的青石镇纸下。
这两年以来,她还没有和顾岸说过观澜阁的事。
少年几不可查地愣了愣,步子停在桌案前的几步远处,只是笑道:“姐姐今日好兴致。”
“怎么想着练字呢?”
江鸣雪很快便也整理好表情,从书房和他走到前厅,随口道:“今日闲来无事,想着好久没拿笔了。”
“你突然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岸并没有再追问她写了什么,只是静静地坐下,自顾倒了一杯茶,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姐姐,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垂着眸子,难得没有看她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像是玄鸟的羽翼。
江鸣雪一顿。她很少看到顾岸这样的神色,心下莫名有种不妙的感觉,却还是温柔笑了笑:“你说吧,只要是合理的事情。”
“姐姐都答应你。”
他闻言似乎愣了愣,终于抬起眼,秋水一样的眼眸看着更莹润了,神情却很恳切,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今后不论发生什么……”
“姐姐不要强求我的生死。”
江鸣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
顾岸的嘴角终于还是浮现起一丝笑意,窗外的阳光恰好投照在他的脸上,为那张明媚惯了的脸平添了几分莫名的释然,“不要为我求任何人。”
“好吗?”
在江鸣雪的记忆中,顾岸一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大约是从小被嘉平侯夫妇教养得很好,即便是沦为大荣的质子,他身上也还是保留着世间大多数人都没有的锐气。
他总是很明媚,很招摇,总是报以她灿烂的笑,总是有些不懂事地叫她姐姐。
以至于她也渐渐以为,他还是北齐那个声名煊赫的世家少年郎。
却早已忘了,早在两年前,他也经历过至亲血流成河的惨剧。
过了许久,江鸣雪还是抬起头,有些了然地看向他,微微一笑:“你猜到未来北齐可能会与大荣一战了,对吗?”
顾岸没有说话。
只是世家出来的人,又身在将门,再怎么骄傲不羁,对天下局势大约也还是保留着非同常人的敏锐。
“你觉得,如果北齐伐荣,你作为质子,必然会被赐死。”
她看着顾岸的眼睛,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得透亮一些:“你怕我会被你连累了,是不是?”
少年坐在她对面,手指紧了紧,像是被她说中了什么心事,头似乎垂得更低了,还是没有看她:“是。”
“不要强求我的生死……”
他的声音很好听,此刻却显得有些低,甚至带着些轻微的颤抖,像是心底逸出的声音,
“求你了,姐姐。”
江鸣雪不由一愣。
良久的沉默中,她看着眼前的人,莫名觉得,在他心中,比起自己的生死,他更害怕她因他而死。
“我可不能答应你。”
江鸣雪无奈地笑了笑,轻叹了口气,走到顾岸身后。
她伸手帮他理了理发上系的红绸,看着发带上坠的珍珠在阳光下温柔的光泽,一时有些失神,“顾岸,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卑劣的人。”
“但我也不是。”
两载光阴,她在宫里有过许多困惑与无措的瞬间,在那些时日里,几乎只有阿槿的粥和少年的一声声姐姐,让她觉得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