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十)
在权力的极峰,从前也并不觉得孤寂。
此刻意识到她永远不会回来,燕晗忽然觉得,皇位是一种难捱的苦楚。
火焰在他身后蔓延,爬上帝王尊贵的华服,渐渐与他融为一体。
燕晗缓缓闭上眼,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他脑中总想起江鸣雪。
想起初见她时听见的那首歌谣,想起那个并肩夜谈的除夕,想起遇刺时她挡下的那一剑,想起南征送别时她被雪冻红的脸。仔细算来,大约还有她暗中的算计和筹谋,还有在天下风云中,与他相似的愿望和眼光。
他从未看清过她,却发觉自己似乎有些敬她。
甚至有点爱她……
他这一生,无数人畏惧他,抑或是憎恨他。所谓父母亲族,只余刀剑相向,所谓黎庶苍生,不过职责宿命。唯一一个还算属于他的人,也不属于他了。
燕晗向来不信神佛,只是此时,他却很想再见她一眼。哪怕最后会付出一切,坠入永劫。
大火淹没他的视线,夺取他的感官,只剩下最后一点残存的执念,大约还能游荡在天地间……
他想,他与她,绝不该是这种结局。
……
江鸣雪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那匹马已经支撑不下去了,皑皑白雪中,她只好一个人行走在寂静的荒芜里。
她知道,那队人马已经追着她好久了,所以她不能停下,只能向前。
她就这样向前走了许久,终于有些精疲力尽了。
雪夜实在寒冷,她不能去向旁人求助,因为会牵累无辜的人,只能自己往寂静无人的地方走去。大雪堆积得很厚,几乎没过她的膝弯。
江鸣雪一个不留神,摔倒在了雪中。
她结结实实地扑下去,雪深厚绵软,不疼,但却很冷。挣扎了一下,她发觉早已冻僵麻木的腿脚根本抬不起来。
那便躺一会儿吧……
她想着,在雪中缓缓闭上眼睛,大约是感官变得有些迟钝的缘故,一时竟然也并不觉得冷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耳边的雪地里传来一阵马蹄声,很急促,直奔她的方向而来,与她这几日听见的一模一样。她本能地想跑,无力地动了动手脚,可确实是已经跑不动了。
濒死之际,她看见一个戴着黑色面纱的人朝自己走来,拔出一把泛着冷光的短剑。
“你是什么人?”
江鸣雪并没有反抗什么,似乎已经知道了等待自己的命运,“那日和我一起的少年,你们将他怎么样了?”
她一个人逃了这么多天,还是被他们给追上了,可见顾岸那日大约并不顺利。
说话间她气息已经很弱了,但那个人好像还是很快就领会了她的意思,恣意笑了笑:“自然是死了。北魏嘉平侯世子,早就该死了。”
还没等江鸣雪来得及悲恸,那把剑刃就插进了她的胸口。
“说起来,他不愧是北齐名将的亲儿子,我们差点就成了他的刀下鬼。”
这个人看着江鸣雪临死前的错愕,有些满足道:“奈何我们只是谎称挟持了你,他便乖乖中了我们的圈套。说起来,还是你帮了我们呢。”
“嘉平侯凌迟处死,我们也成全了他和他父亲一个死法。千刀万剐,甚是精彩。”
他的眼中流露出狡黠恶心的光芒,仔细观赏着眼前这张漂亮的脸上极致的痛苦,擦了擦自己的手,“姑娘也不必伤心。”
“你们马上便可以相见了。”
江鸣雪觉得胸口的疼似乎要摧毁自己的一切尊严,不知道是因为心上的短剑,还是因为顾岸的死。
抑或是因为她荒唐悲哀的一生。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只是很决绝利落地把胸口的短剑拔了出来,然后用尽全力刺向那个人的脖子,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我要你给我们陪葬。”
她和那个人一起倒在雪地中,没有太吃亏。
可是即便如此,她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恩仇的喜悦,只剩下无尽的酸楚,那是她对顾岸的歉疚。
千刀万剐,那该多疼啊……
她回忆起那个少年一袭红衣的身姿,明艳招摇的笑意,还有一声声诚恳的姐姐,一句句庄重的承诺,眼泪从她的眼角划过,消失在雪中。
因为拔出了短剑的缘故,她的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有些溅到她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带着腥甜的气息。
落雪慢慢覆盖住她的身体,也逐渐冰冷了她的四肢,却也延缓不了她的记忆。
脑中的一切如潮水涌入,回望这一生,似乎最终没有得到什么,却失去了良多……
她相依为命的兄长,她真心相交的朋友,她苦心孤诣的理想,所有她珍重的人和事,都从她的指缝间划过,碎落成一地。
只因为她对燕晗那一点爱与怜悯……
江鸣雪闭上眼睛,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