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新(一)
“不愿意。”
仅仅片刻后,江鸣雪几乎是本能地开口,甚至没有任何思索的时间,“奴婢不愿留在宫中。”
这句利落的话似乎有什么莫名的力量,让那个一直高傲的人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落寞。
眼下几乎让人难以想到,就在方才,燕晗的剑刚划过宣明帝的脖子,他亲弟弟的血,此刻还留在他的脸上,映照着他白皙如雪的皮肤和深邃晦暗的瞳孔。
“你不用在宫里唱歌。”
“也不用给朕唱……”燕晗看着江鸣雪的眼睛,眸中似乎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渴求,“朕可以让你当女官,只要住在朕看得见的地方即可。”
“也不愿么?”
江鸣雪眼中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有些怀疑地看着燕晗。
对视的顷刻,帝王适时地开口,声音清冷,矜贵如昨:“你今日见了这等密辛,朕自然不能放你出宫。”
“但朕也不杀你。”
很快,江鸣雪了然。
见证过自己不堪面目的人,大约没有人会喜欢。篡位谋反,虽然不日便会天下皆知,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她亲眼目睹,对今生的燕晗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光彩的存在。
将她留在自己眼前,对于高傲的燕晗来说,大约也是正常的。
但是江鸣雪实在是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纠缠了。
她依靠自己对燕晗的了解与判断,当即跪了下来,重重叩下一个响头:“今日之事,奴婢绝不会吐露半字。”
“我自知愚钝,难堪大任。陛下是万民之望,但请陛下成全……”
她说得言辞恳切,虽然有做戏的成分,但逃离宫廷的心愿确实是真实的:“若陛下担心奴婢日后会有损陛下圣誉,也不必留我在宫中碍您的眼……”
“只消赐奴婢一杯哑药即可。”
说这话时,江鸣雪已与上一世不一样了。
她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哭,只觉得燕晗并不值得自己的眼泪。
“你……起来。”
燕晗僵直地站在那里,身形微微动了动,却似乎想起了什么,最终并没有伸手。
他看着那人泛红的额心,良久,只轻声开口,“朕不为难你。”
“你走吧。”
他淡淡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些无奈的哀伤,但在那张冷峻的脸上,却显得并不浓烈。
等江鸣雪犹疑地转身,终于有些欣喜地往承天殿外走去,像是要奔向安乐美满的一生时,燕晗在她身后,又对着鹤冰开了口……
不早不晚,不徐不疾,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前朝旧臣,细细清算,尤其是御史台。”
“往后若有违逆,杀。”
就这样,江鸣雪的步子很快停了下来。
兄长还在御史台行事呢……
重生的喜悦渐渐在她心头消退,上一世的遗憾似乎全部变成了这一世的责任,此刻正提醒着她,不能一走了之。
如果兄长又因死谏触怒了燕晗呢?如果拏云又自刎于御前呢?如果年少的顾岸无人相救呢?如果云州百姓的性命又被当成筹码呢?
她终于转身,重新跪在承天殿前,有些牵强地开口:“奴婢先前思虑不周,忘了自己无依无靠的处境。”
“山高路远,无路可去。还请陛下许奴婢在宫中为官。”
她低着头,看不见燕晗面上那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只听见他依旧沉声说:“可以。”
“你日后就留在御前侍奉文墨。”
江鸣雪愣了愣,一时觉得并无不妥,就还是领旨谢恩了。
回去的路上,洒满了一地的月光。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月光比前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明朗,似乎要将她的前路都照亮。
燕晗,不过是她今生的棋子。
她要借他保全很多很多人,创造一个光明可期的世道,给前世的他们一个圆满结局。
至于燕晗,并不重要。
……
江鸣雪走后,燕晗却一直站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撒谎,竟只为了留住她。
他其实并不想对御史台做什么,前朝旧臣怎么议论他,他也觉得并不十分重要。
但他知道江鸣雪在乎唐明月。只有为了他,她才有可能留下。
燕晗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意。
他居然要靠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情谊,才能留住她……
在他的脚边,宣明帝的血流了一地。不远处,枉死的先帝没有瞑目,似乎在看着他。
但燕晗却并不在意,也不在意鹤冰口中所说的,百官的弹劾,逆贼的名号。他只是有些恍惚地站在那儿,然后禀退了所有的士卒,一个人站在有些熟悉的承天殿中。
他记得,就是在这个地方,他与江鸣雪相处了三年之久。
在他从那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