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谋落落知谁许（3）

就在沈府的下人忙着熏艾驱虫之际，大理寺的监狱里，持续了好几天的漫长审讯还在继续。

地牢的光线昏暗无比，墙壁上有年深久远的暗沉血迹，周围时不时回荡着犯人的惨叫与哭嚎，宛若人间炼狱。然而白衣的定远侯伫立其间，却仿佛水墨丹青，谪仙神祇一般的清逸出世。

“还是不肯开口么？”颜舜华的嗓音淡淡响起，不惊轻尘。

依然只是沉默。

凝视着木架上以铁链锁住，身上交错着无数血痕的黑衣青年，颜舜华的唇角勾出浅浅弧度，就像寂静的深潭倒映出苍翠青山无暇白云，在一瞬之间被石子投下的涟漪所打散。

他摇了摇头，让周围手持铁鞭的狱卒退下。

“我知道账本在你手里，苏盈既然回来，又从颜凌手里盗取账本，除了为你所用，估计不会有其他原因。但——”

他话锋一转，“我想你应该很感兴趣，为什么我明知道你把她藏在齐府，却迟迟没有动手，只是单单抓了你过来。不知道苏姑娘有没有告诉过你，颜凌曾给她服了一粒药。”

齐歌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抬起头，冷冷睨了他一眼。

颜舜华的笑意深了几分，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血毒而已。比起她的好师父齐光当年服用的，已经威力降低很多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齐光当年是怎么发狂的，用不了多久，苏姑娘同样会步他的后尘。”

某些泛黄的记忆，一幕一幕自齐歌心头闪过，就像零落多年的纸张碎片，重新拼凑成完整的画卷。他闭了闭眼睛，片刻之后重新睁开，目光宛如雨洗后的碧空晴天般明朗透澈。

“所以……当年神水门、罗浮村、晚枫镇的药人之劫，你，桩桩件件都有参与。”他的语气笃定无比，不容得对方有一丝反驳。

“如你所说，确实都与我逃不开干系。”

颜舜华淡然承认所有的罪责，然后轻笑一声，笑声好似天风海涛，“都说你两年前走火入魔，遗忘了不少事情，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传闻也不尽然。”

面对他的话，齐歌只吐了两个字：“理由。”

“什么理由？”颜舜华微微蹙眉，随后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 “你问我炼制血毒的原因？从前是为了救人，现在么……”

他眉宇间倏地闪过一丝煞气，一指自己，“是为了救己。”

齐歌不觉有些诧异，又听得他叹了一声：“只可惜当年我想救的亲人，最后变成我的仇人，还死在我的手下。而我现在要救的自己，偏偏要以千万人的性命为代价，方能换得一线生机。”

“舜华，你我相识多年，你本性并非如此。”齐歌总算出声，他直直注视着他，“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何事？”

颜舜华转过身，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凡人生死，不过短短一刹。若我偏要逆势而为，偏不臣服于所谓的命运呢？换做是你，你当如何？”

说完，他回头看他。

齐歌默然一瞬，道：“便是笃定心意，一往无前。”

“好个笃定心意，一往无前！”颜舜华拊掌，神采奕奕，“我就知道，全天下最了解我的人，只有你。”

“若不是这该死的命运，我想……我应该不会对你出手。”他颇有感慨地摇了摇头，“毕竟我还挺怀念少年时代，与你比剑论道的时光。”

更怀念，那个尚存了几分善念的自己。

“可你已经出手了。”监狱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沉稳浑厚如远寺钟鸣。

——殷启明？

短暂的怔住过后，颜舜华很快恢复风流潇散的贵公子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向着外面的殷启明一拱手，笑道：

“没想到殷将军也来了，幸会。”

“礼就免了，我也承受不起。我来不过是为了提醒侯爷，行刺颜朗的凶手已经找到了，想来过不了多久，真相便能大白于天下。”

殷启明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泰然自若的样子如同早已洞悉一切。

“哦？是谁？”颜舜华挑眉。

“侯爷心中自然有数。”殷启明放下交着的双手，“既然如今真凶已经找到，云大人与颜侯爷查了这么几日，都没能查出来什么实质证据，大理寺便断然没有继续关押齐郎将的理由，可以放人了。”

只是几下功夫，他便卸下齐歌身上的镣铐与锁链，接连两日的审讯，齐歌滴水未进，即便素来身强体健，也不由得有些虚弱。

还没等他在殷启明的搀扶下走出地牢，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士兵跑过来，弯腰扶住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侯爷，不好了，沈将军、沈将军发狂了！一连打伤许多官兵，还有、还有颜儒公子！”

等颜舜华一行人匆匆赶到沈府时，里面早已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