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思来想去,我料定觐北侯替他庶子求亲的目的必不单纯。
还没等到我想明白,背后之人勒马停下。我抬头一看,果然——觐北侯府。
那人下马后,直接抬手将我拽下来甩在肩上扛进府里,毫无半分怜香惜玉之心。他肩头的硬骨头硌得我内脏疼,我险些吐出来。
进入院中后,他把我撂下,俯首对着院中一个老者恭敬行礼,道了一声:“父亲。”
老者温和慈爱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我身上,让我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我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老者缓缓开口:“我就是觐北侯,事情随后我慢慢跟你讲。你先去跟你兄长报个平安吧。”
我兄长?
我的大脑懵了一会儿,心里突然闪过一道不切实际的幻想:难不成我哥还活着。
当然,这不可能。
觐北侯带我面见的是我哥的牌位。
数月来的压抑和悲哀,身旁无人的凄楚与孤苦,在我看到哥哥灵牌的瞬间一并爆发,眼泪如潮水般汹涌,我哭得天昏地暗……
人只有在不设防的时候才能放肆地宣泄内心的情绪。
我并非全是做戏,一个人身处绝地,却仍要往下走继续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这一场哭过,以后便不会再有眼泪了。
经此一劫,我是不可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所以当我再次面对觐北侯时,便多了几分警惕。
“孩子啊,你受苦啦。”觐北侯还是那般慈祥温和。
只是这个表情放在一个杀伐半生、野心勃勃的武将身上,十分违和,甚至是诡异。
一个习惯了枕刀饮血,手下亡魂无数的人,他的脸上是长不出太多亲和的,周边的气场都带着厉风,说出来的话都沾着血腥气。
比如我哥哥,我自知他对我十分疼爱,但他看着我时也鲜少有慈眉善目的神情,最多也就是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温软。
哥哥曾说过,像他这样的人,早不知“温柔”为何物,更会下意识地将所有的柔情通通藏起。杀伐之人是不敢长软肋的。
所以我笃定觐北侯的慈祥是装出来的。
我不动声色轻施一礼:“多谢侯爷搭救。”
觐北侯抬手将我扶起感叹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迫你下嫁。”
这话问得实在高明,因为我肯定不能回答:你是因为丧子之痛,故意报复欺辱皇室。
可倘若我回答别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想从我这里诈出些什么。
于是我摇头。
果然,他脸上的慈祥有一瞬间的凝滞,很明显我的反应让他不是很满意。
觐北侯努力牵动嘴角,摆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调整了一下僵硬不自然的表情示意我坐下。
他缓缓跟我解释:“我故去的那个儿子你应该听说过,死在前去京城的路上。这些年陛下对我疑心颇深,所以我连儿子的死因都不敢深究。你哥哥千里迢迢将他的遗骸护送回来,此份恩情我全府上下绝不敢忘。”
“所以,您救我一命?”
觐北侯点头。
我淡然道:“可是若不是您奏表,我不一定会受此劫。”
觐北侯说:“你哥哥出征前来过我这里,他觉得萧云天此人阴毒狠辣不堪托付,希望我能想办法看顾你一二。我一介武夫着实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
我问道:“我哥出征前来过侯府?”
觐北侯点头:“你若不信可以问薛将军的副将。”
“那他是战死的吗?”
觐北侯眉峰倒竖,模样十分滑稽:“你……你为何这样问?”
我笑道:“我哥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侯爷与皇室之间相互猜忌。战前来您府上,这消息传回京中他还活得了吗?照您的说法他是专门来找侯爷托付的,那我想请问侯爷,是什么让我哥认定他此战必死无疑?要不然来您府上岂不是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觐北侯一愣,转而改口:“这……其实……他是来找我商讨军情,商讨军情时托付的。”
我道:“边境一战侯爷既不会出兵也不会支援,我哥哥能来找您商讨军情?我是没打过仗,可我好歹出身将门,您骗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用点心?”
觐北侯被我问得发怔,慈眉善目的样子便再兜不住了。
我继续道:“我现在感觉我哥大概不是战死的,比如是您故意找借口让他来侯府,让陛下存疑派人暗算。这样朝中无良将可用,战局又紧张,陛下只能仰仗您了。你说我猜得对是不对?”
“本侯倒还真是小瞧你了。”
觐北侯见伪装被识破,便索性摆出真面目。
我道:“这样才对嘛,打开天窗说亮话,绕来绕去编故事您不嫌累,我还嫌闹心呢。”
“行,那本侯也不跟你兜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