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岽离迷迷糊糊把眼睛睁开条缝，葫芦道人的葫芦垂在她眼前，和她的鼻梁就差一丝就要撞上。

“睡醒了？”

葫芦道人把叼在嘴里的草根一吐，拎起她的后领把她提溜起来：“你师兄都快找疯了，怎么想得起来跑到这里睡觉。”

岽离老实交代：“因为听说师兄是在这里被师傅捆走的，我好奇。”

谢无忧这人看着不像，实际胆大包天，听说万云山来了两个弟子抓他，反而不着急往外逃了。他大张旗鼓离开万云镇，走出二十里后绕远路连夜疾行潜到万云山，通过当年的弟子大选，被分配去灵药谷做杂役，玩了个灯下黑。

他算准世上没几个人真知道无忧草成精是什么样，还有长老夸过他木系灵力精纯，就是可惜心性不好，否则可以收他去修术法。

在被景风一巴掌摁倒之前，他已经混到执事，正在岽离面前这湖边老神在在，眯着眼监督杂役们背筐前往后山。

葫芦道人想起这桩往事，也觉得好笑。她摇摇头：“你师兄是天地间顶顶一个聪明人。”

岽离被她夹在腋下，想了下昨天早上谢无忧吃早饭的时候把筷子捅进鼻孔里，“嗯”了一声应和师傅，没忍心戳穿。

岽离看着天空长长叹气：我真是个善良的好女孩，娘若天上有知，也会为我高兴的吧。

葫芦道人换了只胳膊夹她，断断续续说起谢无忧的过往。岽离一开始还觉得别扭，现在已经逐渐被夹习惯了，被师傅夹，被师兄夹，被师伯师叔夹，走在路上交通堵塞了被师姐夹，坐驮兽座位不够了被执事夹。

长老们互相见面，也喜欢把彼此最小的弟子夹起来掂掂，若是觉得身子骨太轻，就会很鄙夷地甩下灵食，让弟子抱着啃去，多长长身体。

可以说，每个万云山小孩的襁褓是长辈们的腋窝。岽离偶尔也会羡慕师兄，他半道入门，进来的时候就是大孩子，从没被夹来夹去过。

但岽离感觉师兄内心深处还挺想被夹的，谢无忧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什么等师兄老了残了没用了就靠她来养的话。岽离一律当听不懂，把目光移去窗外看小鸟。

谢无忧气笑了，最后通常是把书卷吧卷吧敲敲她的脑壳，叫她把头转回来继续听课。

也许是今夜湖景的确不错，岽离又听葫芦道人说了很多谢无忧。

他是古往今来第一棵、也是最后一棵，由人工养殖的灵草。在他之前从未有人成功过人工培育，因此也是在培育出第五批灵草后，培育人才忽然发现，第一批第一棵的那株无忧草，竟然开了灵智。

它摇着被采得只剩一片的叶子，用细弱的声音不停重复：“好痛，好痛……”

采药人都被吓走了。培育人检查了第一批其它灵草，发现全都有开智迹象，而第二批灵草吸纳灵气的速度异常，也符合开智前的条件。

培育人没继续检查下去，直接立刻把三到五批次的灵草销毁了。

十日后，第二批灵草神智已开。一时间，整间培育室充斥灵草们的种种呓语，而那株最先醒来的无忧草，已能用叶子卷住培育人的手指，喊她：“妈妈，妈妈……”

培育人在东洲实际相当有威望，她花了无数精力研究人工培育珍稀灵草，一来是不想再让弟子去秘境拼命，二来可以让普通修士也能负担得起灵草价格。

她实验手稿的最后一句写着：已确定，人工培育条件下，乙级及以上灵草生出灵智的概率为百分之百。

培育人先销毁了第三批灵草，随后是第二批和第一批。东洲的天空黑了半个月，每一棵已生出灵智的灵草被销毁，电闪雷鸣就越发剧烈一分。

直到最后，要销毁那棵无忧草的时候，她实在下不了手。

因为它实在太像人，泡在灵泉里的无忧草成长速度异常惊人。普通开智无忧草需要五十年左右的时间来理解自己新拥有的东西，但它第三天就会喊妈妈，第十天就会把修炼时聚起的灵气用叶片卷了送到培育人的手心，催她“快吃”。

她记录了最后一个样本的所有性状，深吸一口气，做了件会比销毁无忧草更加大逆不道的事：让无忧草原本就快得异常的智力水平再次提速，让它彻底成人。

被销毁的灵草们化为肥料，又是十天后，一个小婴儿撑爆了琉璃皿，呱呱落地。

培养人在他诞生的瞬间毙命，携带一切因果死去了。东洲的天空恢复晴朗，葫芦道人在几天后跟着景风去处理这件事的余波，听说了这个非人非草木的四不像婴儿的名字。

说到这里，葫芦道人顿了顿。她看向前方，岽离也不由自主看过去，眼前灯珠朦胧，一个人影靠在日月堂前的台阶上，似乎累极，已经睡着了。

葫芦道人笑了笑：“他随那位培养人姓谢，叫……谢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