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染碧血(三)
“出去!”
谷剑兰声音虚弱,嘶哑如风吹残叶。
房间里窸窸窣窣,二人似又谈了些什么,惹得谷剑兰猛咳了好一阵子。
又是陶瓷破碎响,像是瓷枕砸在窗上,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木门开启。
林琢之踏出门槛,冷风倏地灌进他的暗青长袍里,他暗叹一声,沉沉道:“听那么久的壁角,听出什么花没有?”
躲在廊角边的人挪着步子出来,一身官服满头雪。
凃盼躬身站着,面露谄媚:“巡抚大人。”
林琢之揉揉发青的额角,把气尽数撒到他身上:“凃知县,方才谷姑娘说师爷在牢里逼问她谷氏铸剑谱的下落,是要把谱送给本官,这件事是否为真?”
凃盼后背发凉:“这都是师爷自作主张,小的只说关押,没说要动刑,昨日小的不在县衙里啊。”
盗马贼披袈裟,林琢之腹诽道。师爷难道不是听知县的?
“凃盼。”
林琢之直呼其名,转身就走,凃盼应下,亦步亦趋。
“你那师爷滥用私刑,只有被赶出去的份儿,你要还想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就尽快把这件事处理了。”
“小的明白。”
林琢之走到拱门处,交代道:“上京支援未到,先调兵守边,别让郜离人攻上来。”
身后人没作声,林琢之顿足侧头:“没听清?”
凃盼轻咳一声:“郜离人只攻下了边镇,没再往上来。”
林琢之的眉头颦得更深,要说意欲骚扰,他们不该屠杀边镇居民,要说侵占东郦,为何又不继续南下?
“那边镇现在什么境况?”
“昨日小的到城门视察防备军,城墙后忽然射进一支羽箭,郜离的信使送完信就跑,留下的羽箭绑着字条,说是要东郦把所窃谷氏铸剑谱交出来,他们即刻赔罪退兵。”
林琢之心中暗骂,问道:“谷氏铸剑谱什么时候成东郦偷的了?”
凃盼嗫嚅着上前几步,声音低得寒风一吹即散:“谷泽远,也就是房里那位姑娘的父亲,他身上有一半的郜离血统,所以……”
“这也是郜离人屠杀边镇居民那段时间里传出来的?”
“这个……咱们也说不清楚。”
林琢之气到郁结,阖眼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须臾,他下了决定。
“信使有否提及会面地点?”
“边镇谷家庄。”
“哼,他们倒是会挑地方。”林琢之掸掸肩上的雪,嗤道,“明日启程,带兵带人。”
“带……人?”
“屋里那位谷姑娘,明日随军同行。”
林琢之说完穿过拱门,头也不回离开这里。
***
窗外雪未停,仅剩的几朵红梅傲立枝头,寒风折不断。
房间里的兰远香已经燃尽,桌上一盏烛灯火光跳动,谷剑兰半坐于榻,目光空洞,手边的温茶已经放凉。
启门声响在夜中回荡,林琢之携着满身寒气进屋,将夜风关在门外。
谷剑兰仿若未闻,一动未动。
林琢之将一壶烧好的新茶放至案台上,再把凉透的茶倒掉,重沏了两杯。
“想家了吗?”林琢之掸掸肩头雪,拉了个小杌子,若无其事坐在床头边,“明日和我回边镇。”
谷剑兰别过头,不予理睬。
“回谷家庄。”
谷剑兰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他。
“林大人又想到什么新法子?”谷剑兰看向他额角淤青,冷道,“今天还不够长教训?”
林琢之却轻笑一声,拨弄碎发遮住淤青:“不愧是铸剑师,打铁的手很有劲。”
“夜晚前来,林大人不是只想寒暄吧?”
林琢之叹息,轻声道:“白天外头有人偷听,我才不让你叫我之哥哥的。”
“从小相识的哥哥又如何?你与把我捉进牢里的县令没什么区别。”
谷剑兰心头发酸,这便是所谓物是人非,十年不见,当初那个一心想要打退郜离人的之哥哥,现在眼里只有名利。
白日里他分析了一通,到头来竟还是要自己交出铸剑谱,让林琢之代为保管,说出这话之前,他还问了自己一句信不信得过他。
谷剑兰伤心透了,才出狼窝又入虎口,最悲哀不过信任之人的背叛,她抽噎两下,手帕抹过眼角的瞬间,才发觉自己落了泪。
她挥开林琢之的手:“假惺惺,拿开。”
林琢之却伏在床头托腮看她,神态动作又和八年前逗她开心的小男孩重合。
谷剑兰侧过脸,恍惚一瞬,又转过头去。
“放眼朝廷,谷伯伯的铸剑术只会吸引武官,对于我这个文官,却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