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迁
翌日早朝后,西山案以意外失火结案,钱氏太妃葬入先皇妃寝园,永受万民后世香火,先后查究案情的三法司和掖庭司也得到了嘉赏,唯有曾随三法司查勘此案的刑部郎中盛时行因私自誊录案卷被吏部奉旨申饬,并降一级,外放雍州巡按御史,限时到任。
虽然巡按御史隶属御史台,细算也是京官,但却需常驻所监察之州府,且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计,亦是毫无油水的清水官,可说是苦差里的苦差。
即使是平调或者微升都算是惩罚了,何况盛时行这样齐齐整整降了一级。
就因为……誊录了一堆废纸!
一时间,整个刑部衙署内议论纷纷,自尚书到文吏,皆不明白她好好一个新科进士,屡破大案的刑部郎中是得罪了哪位贵人,居然被这么打压。
盛时行一向不争不抢,对下宽和,加上盛少卿的为人名声,几位堂官和文吏们都很喜欢她,即使马上要离开了,盛时行也没感觉到多少人走茶凉的味道,反而是尚书和主管她的左侍郎先后将她唤去叮嘱安抚,上年岁的那些文吏们也多有良言相赠。
不过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盛时行平素做的风光事多了,自然也有记恨她的,她从侍郎那边回来,东西还没收拾完,就看刚刚调离麾下的两个推官联袂而来。
盛时行明白他们定不是来安慰自己的,心中暗哂:真是幼稚。
果然,不过刚刚成为平级,二人就颐指气使起来,高姓推官假意要拱手为礼,被旁边的平推官一拽,二人笑着抬手施了个平礼,高推官道:“恭喜盛御史要到州府大展宏图了,你可是部堂的红人,到了地方上想来也是有大作为的,不会折了咱们刑部的面子。”
盛时行脸上毫无波澜,心中却是一哂,暗道这高某人果然还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虽然为官时间不长,但盛少卿没少跟她提过官场这种拜高踩低的风气,她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却没想到眼前这两位如此短视性急,刚刚升起的薄怒也化作了无奈和好笑的心情,她起身抬手还了个礼:“不敢,尽力而为吧。”
高、平二推官本来与盛时行无冤无仇,细论起来,盛时行还曾多次让功于这两位前手下,可有时世事就是这么吊诡,本是作为上司的抬举,居然在他们心中无端慢慢发酵成了女子对男子的示威和轻视,盛时行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借着要带颜幻查案,将本还算有些资质,却内耗于男女之争的这二人推荐给了老成持重的郑郎中。
眼下这情形,盛时行一分钟都不想耽误,比起照顾这两位可笑的男子自尊心,更让她在意的是:
为什么是雍州?太子如果想惩治她的“不听话”完全可以找一个京师边边角角的衙门,平调或者明升暗降,她定会庸庸碌碌一生,作为自己曾经的“总角之交”,他应该最懂自己怕什么……
她这么想着,三两下收拾好了打算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平素沉默寡言的平推官突然开口,阴恻恻一笑:“同僚一场,还是有几句忠言送给盛御史。”
盛时行出于礼貌,还是转身微笑一礼:“多谢。”
平推官轻咳一声开口:“雍州不是什么好去处,蛮荒之地,化外之民,兵痞流民横行,盛御史一介女流,多注意自身安危,毕竟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啊。”
他这话恶毒得很,让盛时行一时无法理解——为何不过是同僚一场,平素无仇无怨的他,此时竟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她微微的楞忡令平推官十分兴奋——他终于有一次能压住这位容貌绝美却惜乎读书太多,乃至“狡诈至极”的前上司了,高门贵女又如何,蟾宫折桂又如何?毕竟是女流,能不怕清誉被损,能不怕盗匪横行?
可此时盛时行回过神,双眸如水看着二人,眼中并无平推官希望看到的那种屈辱不甘或胆怯震惊,甚至看不出喜怒:
“汝等应该知道,距此不过百年之时,前宋软弱,国被铁蹄,我大梁高祖圣皇帝临危受天命,内联北境四州十三路节度使,外伏残辽、溃金,渤海,高丽,终驱斡喇,立国至今,请问平推官,我大梁圣祖龙兴之地是何处,你口中所言蛮荒之地又是何处?”
她话音甫落,别说平推官,就是旁边的高推官脸色也变了,赶快打圆场:“盛郎中,平兄也只是善意提醒,没想那么多,总之你一切小心,平安顺遂就好。”
盛时行看了看旁边平推官苍白脸上开始往外沁汗珠,明白此时已经拿捏住了他,再咄咄逼人难免适得其反,当下也不多说,一笑拱手:“多谢提醒,两位也是,万事顺遂。”
她转身走出刚刚熟悉起来的刑部衙署回廊,虽然前途渺茫,但仍步履稳健轻盈。
转过二道门,眼前突然现出熟悉身影,盛时行看着跟自己一样背了包袱的颜幻和她背后的郑郎中,有些不解。
颜幻眼眶微红,没有说话,郑郎中则是如往常一样温润平和,抬手行了个平礼,盛时行赶快躬身,执下属礼以还:
“郑郎中使不得,下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