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舒五走在大街上。
此时日头正好,论起时辰来来不过是午时刚过。然而舒五却觉得阵阵寒意如入冰窟。
没能杀了他,她恨得几近晕厥,她几乎是一瞬间便意识到:其实这世间本来就没有舒五,亦没有荔禾。真正的荔禾在五年前父母俱亡自己被贼人侵犯的那天已经死去了,活着的只是行尸走肉的傀儡而已。
然而生活这么多年,她总觉的或许有一日也可直视阳光,或许有一日可手刃仇敌,更在见到陆崇的那一刻,心底生出一丝丝微弱的虔诚。
可一切终归是梦幻泡影,因此当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徐立向她双手奉上吴钩弯刀的时候,她亦失去了当初与他谈判时候的雄心。
舒五虚弱的一笑,这笑没来由得像是原谅了什么似的,她道:“多谢徐大侠,可惜已经太晚了。”
若她能在父亲出事的当晚生出这力量,便可手持利刃,将母亲护在身后,而不是眼睁睁看她倒在血泊之中,看着母亲腹中跳动着的生命一点一点没了力气。
若她能在去寻找眷姨的路上偶遇段氏二公子的时候生出这力量,或可保护好自己,哪怕是事后耻辱如坠深渊,亦可玉碎于这世间而不苟活。奈何年少时候的她,觉得慈悲无果,仇恨亦是力量。
可如今再一次功败垂成,她却宽容了很多。这世间诸多真相,或本就是令人绝望的。心怀仇恨之人就得将血与泪咽到腹中,相爱之人就是会错过,累世建立的功业就是会一朝倾尽,化为齑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舒五微笑着端详起吴钩,那是一柄半月形状的弯刀。虽是杀人利器,却有着美丽的形状,仿佛自己赴春日宴时盛装打扮才会戴在头顶带上的黄金梳背,亦像她不可折返的往昔时光。
母亲被杀的夜里,眷娘草草安置了姐姐,便带着荔禾远远地躲进了山里。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她二人寻了一间庵房后的柴草垛才得以藏身。第二日被庵中比丘尼发现,眷娘便告知了她们她二人的遭遇,恳请住持搭救。
那主持是个年纪颇大的老妇人,闻得她们遭遇,便念到这世间与阿鼻地狱有何分别,此时她若不救,更是同那作恶之人没有两样。
眷娘便带着荔禾住了下来,荔禾帮着比丘尼做些洒扫的活,眷姨更是主动承担起为众尼做饭的任务。然而来往的人多了,眷娘也悄悄听到了关于山下的消息,言道段老爷身体日渐衰退,竟有撒手人世的征兆,现有术士献策,每日午时于城南竹林独自高卧,吸日月辉泽以求延年。
眷娘看着荔禾的眼睛道这是上天给予她二人报仇的机会,若得报此仇,从此山高路远,再不回来,又叮嘱荔禾,若过了戌时她没有回来,便趁着夜色跑了吧。荔禾哭着点点头,胆战心惊地守在二人暂且安身的禅房内。
过了戌时,眷娘果然没有回来。
荔禾看着这漫山遍野的草木,竟然没有了一丝恐惧。
荔禾一面下山,一面在脑中将眷娘零星提起过的信息碎片拼接起来,顺着微弱的线索,便来到了城南的竹林。
此时那里已经没了人迹,只一处篝火未熄,发出微弱的火光。荔禾沿着火光过去,想寻找更多的线索,不期然便被绊倒在地。这才发现已经熄灭的篝火上竟还架着一只被撕碎得只剩骨架的小鹿,小小的头颅已经被人割去,远远地被抛掷在地上,那颅骨的眼窝处,仿佛还能够看见小鹿泣血哀鸣的眼神。
荔禾大叫一声摔倒在地,待要爬起快速离开时候,被一只草丛中伸出的大手紧紧抓住了脚腕。荔禾再次摔倒,没多久便感觉自己的身体离了地,被人打横抗在肩头,就要往什么地方去了。
听那人低头自语道:“刚吩咐我找个姑娘,这便遇到了。还不错,算那小恶坯子运气。”荔禾尖利的呼叫声在竹林间响彻,然而除了沙沙作响的林间风,再没有生灵回应。
荔禾被重重地仍在了竹林深处一家院落的内室。此时灯火昏暗,似有人在不远处歇息。荔禾不敢出声,然而没多久那人还是醒了。端了烛台来看她,荔禾亦看到来人烛光下一张英俊的少年面庞。
她伏在地上,摸到了他的脚边,亦摸到了他挂在腰间的蓝田玉佩,质地上乘的玉佩透着微弱的光亮,不知怎么就让她有了一丝勇气。
“哥哥救我。”荔禾小声道。然而那少年端详她片刻,便俯身吻在她唇上。
她的呜咽声破碎,不足一瞬间的惊骇转眼就被深深的恐惧替代,哪怕懵懂如她,此刻亦是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荔禾用尽浑身力气想要将伏在她身上的少年推开,外衣尽碎,再往下便是少女一生的密语。荔禾用尽力气咬破了他的唇,他嘴角带血,不得不放开了她。
那人似乎有所冷静,接着便不受控制般的叫喊起来:“为什么你们都拒绝我,为什么我要的一切都得不到!”他打翻了桌上的酒盏,加上原来的叫喊声,立时便有四五个人过来,将他团团围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少爷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