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城毁
“五百年前,在昔泽大陆的西部深山群中,有一座九诺山,山脚有一座九诺村,那个村子里世代供奉着‘神缈之境’的司职神,他们是历代司职神最忠实的追随者,比之四大神官家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寐没料到,烜炀的故事会以这样一段传说的开场白开始。但她更没料到,烜炀接下来的讲述中,充斥着阴谋,残忍和血腥。
“因此,在前妖王莫顼决定进攻‘神缈之境’时,他也决定要拿这个村子祭旗,于是,他派我——去了九诺村。”
伴随着烜炀的述说,人群渐渐向高台下聚集。
苏寐发觉烜炀看着移动的人群忽然露出了一抹惨然的笑,接着,他不由摇了摇头,等到他再次抬眼时,苏寐并不意外地看到,烜炀几乎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瞬间充满了狂暴和躁动。
他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残忍,“九诺村的人不允许我进入他们的村子,更不允许我摧毁村子中央的神女雕像,可他们只是普通人,怎么可能阻止得了我呢?阻止我的那些人,毫不例外地,血都流进了他们世代居住的土地里。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烜炀越说,神情越癫狂,“而我视他们为挡路石,更视他们为草芥蝼蚁,妄图以微末之力阻挡妖族壮大的可笑人类!”
“难道你不可笑吗?”
一片沉寂之中,小烟的冷声嘲讽格外响亮。
烜炀眼眸一动,冷光直直射向小烟,“当时谁敢说我可笑!当时又有谁敢阻拦我!我只要使出几分妖力,就可以瞬间荡平村子!可是他们明明知道,却依然没有一个人逃跑,不论男女,不论老幼,全都站成人墙,牢牢挡在我面前……”
“他们明明也知道这样会激怒我,但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也没有一个人恐惧,就连小孩子都没有啼哭……”烜炀话里多了一抹悲伤,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又提高了语调,阴恻恻道:“那么,我当然要如他们所愿,发怒!我毫不犹豫摧毁了最前面的第一堵人墙,妖力所过之处,顿时只剩下了一地鲜血;然而,他们很快就忍着悲伤退后了,他们不忍踩到他们亲人的鲜血……然后是第二堵人墙,第三堵人墙……那个村子就那么大,能有多少人呢?可我已经被满地流淌的鲜血刺激得丧失了所有的理智,眼前所见只剩一片血色,心中也只剩了一片血色……”
“但是,虽然我做尽了坏事,可是故事却还没有结束。”烜炀说着,眼中渐渐浮现出了绝望的哀伤,“我还在继续作恶,我还在继续杀人,我还在继续毁灭那个村子……最可恨的是,不知为何,虽然我已失去了理智,但伴随我杀的人越来越多,我感受到的快感也越来越强烈。然后,某一瞬间过后,我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进入并控制了我的身体,我的妖力大涨,我心中嗜杀的冲动也更加强烈,眼前的血色彻底控制了我,我借着妖力,终于彻底荡平了那个村子……”
烜炀的故事就此戛然而止。
但另一个声音却毫无预兆地响起,“后来,你开始醒悟,或者说,你后悔了。你开始忏悔,有人为你费尽心机,于是有了这座不离城,她维持着不离城,让一群被执念所困的魂灵陪你玩所谓的赎罪游戏,整整五百年,你觉得你消解了罪恶吗?”来人似乎颇为义愤填膺,“还有,这样的游戏,你要玩多久?你难道不应该去面对那些你真正该赎罪的人吗?”
伴随着来人话音落下,所有人几乎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人群之后那个突然出现的修长身影上。
苏寐同样也在看着那个人影,看着青轶的目光穿过人群,远远地温柔地缱绻地注视着她,仿佛春天的飞鸟见到恋人那样快乐,那样欢欣鼓舞。
苏寐不知道,看着站在高台之上的苏寐,有一瞬间,青轶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忱溪崖边那个俯瞰众生的美丽神女,只一眼,便让他永恒眷念。
高台上下,似乎只有烜炀依旧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故事中,他见所有人都看向了青轶,不由低喃着站起身,“我该赎罪的人?可是,他们都被我杀了……早就被我杀了……”
苏寐看着青轶身旁的身影,果决地摇了摇头,“不,还有一个人。”
烜炀顺着苏寐的目光迅速看向那个身影,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太过惊喜,眼中立刻浮现出了一种不正常的疯魔,“你说得对,一定还有一个人,一定就是他!”
接着,烜炀就急不可耐地跑下了高台,跌跌撞撞地奔向了那个身影。
而苏寐也跟在烜炀身后,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了青轶。
烜炀奔到那个身影前时,几乎如同天意般,跪倒在了那个身影前,然后他就那样跪着,恳求地看着那个人,如同碰触易碎的琉璃般,小心翼翼地问道:“就是你,是不是?”
青轶身旁的人其实是位老者,他面容慈祥,神情安然,浑身气度自成一体,透露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泊。这样的人既然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苏寐觉得事实毋庸置疑。更何况,他还是同青轶一起出现的。
老者的声音很平静,也很克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