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告别
眼看避无可避,舒昉没有再迟疑,选择了将所有隐情全部道出。
原来,舒昉之所以突然变了脸孔,要从小钧七被青轶交给他后说起。
十天前,舒昉在将小钧七带回村里,嘱咐人严加看管后,接着,他立刻就去了巫医村上一任村长的家。
上一任村长姓柳,名铧。其时不过四十有五,本应是人生盛年,却在四年前将小钧七假死的消息告诉了孟夷后,就从村长之位退了下来。
而他退位的原因,是由于生了重病,经“徊生“树枝治疗后,也不见好转。自他退位后,他就深居简出,几乎彻底消失在了人前。
村民们有人认为他是心病,有人却认为“徊生“树已经渐渐失了药效,所以心生担忧。当他最初消失的那一阵子,巫医村里,几乎什么样的议论都有。
可时间是改变一切的最佳推手。
没过多久,村里便很少有人再议论他了,更别提有人再关心他了。柳铧鳏居多年,无儿无女,孑然一身。
村中唯一还记得柳铧的似乎只有村中几位耆老们。但这四年来,村中耆老们也陆续过世,最后还记得柳铧的人只剩下了舒昉。
十天前,舒昉去拜访柳铧时,柳铧已病入膏肓,不能起身。
舒昉便将小钧七的事在他床前慢慢对他说了,哪知他刚听完,就挣扎着要起身,嚷着要去“徊生“树下见孟夷。
舒昉眼见无法阻止他,于是痛心地问:“为什么?你觉得你还能改变什么?“
舒昉那时已存了将小钧七再次遗弃的念头,同柳铧当年答应孟夷后却提议将小钧七扔到密林中自生自灭的想法几乎殊途同归。
“能……改变的……“柳铧好半天才喘着气吐出了四个字,而且,毫无疑问,这四个字就是支撑他想去立刻见孟夷的信念,他紧紧拽住舒昉的衣袖,强调道:“舒老……你相信我……”
“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这几年,他每日都见到小钧七在村外“挑衅”,舒昉心中似乎也渐渐长出了一颗钉子,这颗钉子他不想触碰也永远拔不掉。这就是他对小钧七的感觉。他低头叹了叹气后,最终还是道:“不过……算了。“
此话一出,柳铧立刻意识到舒昉心里恐怕已经做了同他当年一样的决定,他急忙恳求道:“舒老,您不能像我当年那样做……你明知我四年前退位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还是无法忍受心底良心的谴责,您怎么能重蹈我的覆辙?“
舒昉挣扎着想要拂开柳铧的手,可他不曾料到拽着他的那双手竟是那样地紧固,他拂不开,内心自以为筑起的高墙在一瞬间迅速崩溃,他满眼含泪地看着趴伏在床边的柳铧,无奈回应道:“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到哪儿去还他一个娘亲?你没看到那个孩子,他被密林里的野兽养大,性格也像野兽,他没办法再融入人群中,我……也是为他考虑……而且,你也不应该再自责,当年那个决定,你问过我们,我们也同意了,你何必将自己逼成这个样子?”
“不,都怪我,当年的一切都怪我……“柳铧眼中几乎被悔恨占满,将近弥留的他似乎变得格外脆弱又坚强,”我当年太激进,只想保住‘徊生’树,也是我将那个孩子丢弃到密林的,我毁了那个孩子,同耆老你们没有关系,就让我一个人担下所有罪孽……让我去见孟夷,让我去向她忏悔和赎罪,祈求她宽恕……“
那天,面对柳铧的一再请求,舒昉只好答应了他。
但舒昉也不知道,柳铧到底和孟夷说了什么。
整整一个时辰,等在“徊生“树外的心情,舒昉也不愿再回想。
他只知道,柳铧出来时,脸上带着笑,就像那种他已见过许多次的回光返照的笑。
“舒老,孟夷说,她可以原谅我们村里所有的人,但是……“柳铧仅仅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忽然就变得隐忍痛苦起来,”但是……她不能再见小钧七,所以,请我们一定要阻止小钧七进入村里……还有,她也恳求我们,永远不要向小钧七透露她是妖的事,她希望小钧七最好能够彻底忘了她……“
舒昉当时太过诧然,几乎连声音都颤抖了,“怎么会?“
柳铧却又痛苦道:“……这是她的遗愿……她说,‘徊生’树从三年前就有部分枝干枯败后无法再生了,她最后……愿意以她所有的法力来延缓‘徊生’树的枯败……只求我们答应她最后三个请求……“
“……怎么会?“舒昉仍然似乎无法相信,或者说无法理解。
然而,下一刻,舒昉就看到,柳铧忽然从他面前倒下了。最后,不等舒昉喊人将他抬回家,柳铧就去世了。
那一天,舒昉几乎没有时间再去回想柳铧最后的话。
翌日,负责看护“徊生“树的村民一大早就敲响了舒昉的门。当舒昉从村民口中听到“孟夷死了”的时候,舒昉才确信,一切已无法再挽回。
当天,舒昉也病了,就像柳铧当年从村长位置退下来时那样突然地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