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
“头七之后。”
“这么久。”沈沉碧拧眉,“刑部那边不许么?”
萧许言摇头:“不是。”
春日寒冷,又是焦尸,做过处理后不怕生出异味。他也以为刑部那位奉旨查案的大人会命他将妹妹的尸身送去义庄剖验,但事实是,程沂始终没有来,他却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思及那个“人”,萧许言觉得有些冷。
他垂下眼,挣扎片刻,艰涩道:“郡主,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说。”
“两日前,我的人从清水县传回消息,说那个樵夫已经死了。是意外,砍柴时失足跌下山崖,救回来时人已经不行了。”
沈沉碧目光微闪,直觉不好。
若只是樵夫死了也就罢了,这点消息以萧许言的能耐不可能递不进王府,应当是后来又出什么变故。
一个可能对整个案子都至关重要的变故。
可能……是操纵萧时薇那个怪物真正的目的。
她屏住呼吸,听得年轻的公子深吸了一口气:“我的人死在归途的马背上,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口,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那具樵夫的尸体。”
萧许言面色晦暗,领着沈沉碧前往内堂,层层屏风后,停着一具棺椁。
沈沉碧没有上前,环顾内堂的布景,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
有别于前院与灵堂的白惨惨,这处静室竟红绸高挂,正中张贴着一个巨大的“囍”字,龙凤烛照亮这处不算大的内堂,纸扎人有序地陈列,模样皆栩栩如生。
——竟是全都点了睛!
寒意一股股窜上来,沈沉碧勉强稳住心神:“什么意思?”
萧许言苦笑:“如郡主所见,今夜寒舍将为小妹主持冥婚。”
沈沉碧瞪大眼睛:“你疯了!”
冥婚是什么好东西吗?
慰问活人折腾死人的陋习罢了!
萧时薇才名远播,生前并不恨嫁,死后也该还她清净才是。
早前定好停灵后葬入萧家的小儿冢,为何忽然变卦要整什么幺蛾子冥婚?
萧许言垂眸:“这是‘他’的意思。”
“他?”
“郡主怀疑那夜所见并非小妹,的确如此,他是一只孤魂,因与小妹的生辰八字契合而附身,惹下茶楼之祸,又托梦给父亲母亲,要求举行冥婚才肯放过伯府上下,否则,”萧许言睫羽微颤,“血祭伯府。”
沈沉碧蹙眉。
事情如她所想,却也极其棘手。
能害茶楼一百二十余条性命的孤魂,怎么想都不是个好说话的良善之辈,伯府退让答应用萧时薇的身体替他冥婚,他又是否会得寸进尺?
“吉时,”沈沉碧问道,“什么时候?”
“还有一刻钟。”
萧许言忽然上前一步握住沈沉碧的手腕,目光清凌地凝视着她,郑重地压低声音:“郡主,你该走了。”
他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沈沉碧仔细凝视他的脸,发觉他面皮紧绷,细微处不自然地抖动着,似乎隐忍莫大的痛苦。
沈沉碧试图去掰他的手指,他却握得更紧,推着她往外走。
就在迈出步伐的同一时间,屋内多了数道呼吸声,纸人纷纷舒展身体,扭脸看向沈沉碧,发出嘻嘻的笑声。
踯躅刀刃出鞘,不管不顾地劈向手拉着手围来的纸人,斩过之处,竟有鲜血喷溅。
她心惊不已,只能护着沈沉碧边战边退。
萧许言已经放开沈沉碧的手,他站在原地,纸人从他身旁掠过,遮蔽龙凤烛落下的光亮,他面上带着悲哀的笑,又释然。
在那孤魂的原话里,还有一句。
“把那个小郡主骗进来,我要她来做证婚人。否则——我先杀你!”
尚未大展宏图,他自是惜命的,左右只是证婚人罢了,留下沈沉碧,对他来说不亏。
但郡主对他有恩啊。
从十岁,到二十岁,他从未敢忘。
他怎么能将她置于危险中?
打更声渐行渐近。
吉时到。
踯躅护着沈沉碧退至萧时薇的灵柩旁,三层屏风皆被蜂拥来的纸人挤成碎片,尘屑漫天,沈沉碧最后一次回头,余光扫过最深处那道人影,而后定住。
年轻的公子半跪下身子,一蓬血花在他胸口炸开,一只染着蔻丹的手慢慢抽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枚鲜活的脏器。
萧时薇姣好的脸蛋宛若生时,鲜血溅在那半张镂金面具上,被她用舌尖一点点舔去。
沈沉碧仓皇望向身边的灵柩,不知在何时,里头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