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拥柴烬
滞涩潮湿的呼吸中,陈写银听见兰祈恒说:“我到处找你。”话语间带着泪意,虚惊一场般宽慰,又如惊魂甫定的后怕。
她却想起那夜自己被机械臂摁在泥泞中时,他面无表情信步而来的模样,只道:“是吗?”此时掌心的匕首恰靠在他腹部,不知他是否察觉到威胁近在咫尺,不得已才出此斡旋之言。
他听出她话语中的敌意,接着说:“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是你,对不起……”
她刻意疏离调侃:“我怎么不记得你以前这么能哭?”
“还好……你没把我忘了。”他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
“还不如忘了。”陈写银将手缩回来,收了匕首,曲臂将他缓缓推开。
他环抱她的双臂随之僵在半空中,盯着她片刻愣神后,现出受挫的诧异模样,似乎对她漠然推开自己的动作难以置信。
她对上他通红的眼睛,心间忽得闷痛,索性撇开了眼不去看他。余光中,他的眼神紧跟着她,脚注了铅一般不敢朝前走,手却仍在小心试探着想揽上来。
直到她的视线压过他的手,抬眸瞪了他一眼,他才迟疑着垂下了那将伸未伸的手,言语间有种胆怯的不满:“什么叫还不如忘了?”
罔顾他的古怪情绪,陈写银抽身离开这逼仄的角落,自顾自坐到火堆边烤手,反问道:“现在这有什么重要的?车还能走多远?现有的食物和水够我们走出去吗?还有武器,如果他们追上来,两个人怎么反抗?”
“……这不重要吗?”他的语气瞬间冷下来。
这话倒是让人很难接……陈写银心中腾起一股微妙的疑惑,扭头望着他,一时哑然。
他仍立在原地,像被遗留在那一隅的灯盏,无比认真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
“你之前倒不是这么说的,我不过是你……利用完,欠了人情的债主罢了。”
闻言,他渐渐有些着急:“什么意思?”
“怎么?你忘了?我恢复记忆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后来的事,你不用装傻。”
“我没有说过那种话。如果我真的忘了什么,那你呢?你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的盟誓吗?”
篝火堆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在此刻安静的空气中异常刺耳。营帐两端,几步距离,忽如天南海北之遥。
陈写银脑中陷入空白。
结婚……盟誓……什么时候的事?所以说……她还有事没记起来?
她大海捞针一般在脑中寻找着那段记忆,却只发现了更大段的空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记齐的事似乎远不止这一件。更令她不安的是,在这之前,她对此毫无察觉——一段段只有前因或仅余后果的碎片,构成了她赖以感受的全部记忆。
脑中骤然搅起一阵酸楚,这痛感来得迅猛,陈写银当即疼得喘不上气来,扶额屈身的瞬间,额前涌来火光热浪。
混沌中,双臂被紧紧揽住,浑身的关节都被一道扯离。
“往哪儿扑呢!”耳边恼怒又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意识随身体一起拉回现实。
北斗星。
视线飘散在账外的浩瀚夜空中,她缓过神来,定睛望着眼前的兰祈恒,脑中突然浮现这个词。
她混乱的记忆中,唯一的参照物。
她自己在这儿内心百感交集,他却仔细凑在她额前,眯着眼一心检查她的眉毛有没有被烧焦。
这场景让她突然感到许久未有的宁静。
也对,到这关口,都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月亮,诸事孰轻孰重,谁又说得清楚?
想到这里,她便问:“那天……我发了什么誓?”
见她恢复了常态,他才将视线从她的眉毛收回来,但握着她上臂的手并没有松开,他垂着肩半跪在她身前,放低了身体抬眸望着她。
接着,他凝神缓言,如立誓当初那般一字一顿的郑重。
“永不分开,永不相忘。”
听罢,陈写银本要嗤笑出声,顺带调侃一句那时候怎么这么肉麻幼稚,现在谁还说这种话?可对着眼下他这副演都演不出的真诚神态,她愣是忍住了。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低声探问:“你真的忘了吗?”
他的眼睛清澈热切又不安,她几乎能看见某种恐惧悬在他心口。
半秒犹豫,她其实想了很多,是实话说自己对什么结婚、誓言都毫无印象,直接斩断眼前这久违涌动的情愫,还是……
“永不分开,永不相忘。”
她却听见自己脱口而出。
明明记忆中遍寻无果,说出来却是如此熟稔,像是早就说过千百回。
话音未落,她看见他明显松了口气,嘴角渐渐扬起,眼睛却紧跟着红了,笑容如此惨然。
这令她也跟着鼻酸——永不分开,永不相忘,一条也没做到。
已经分散了不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