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滴血

为了招待好终至今，奶奶置办了一大桌酒菜，九菜一汤，鸡鸭鱼肉都摆上了。四方桌子，爷爷坐在上首，奶奶左方，终至今在右方，沉吟坐下方。落座后，爷爷枯皱的手端着玻璃酒杯去敬终至今，想说普通话但说出来的还是浓浓的南方腔调，“阿吟舅舅，这杯我敬你。”

明明是在自己家啊，沉吟心中一阵心酸，不忍去看。

因为是她舅舅，又因为爷爷奶奶自知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人，而终至今来自遥远的他们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城市，怕说错话，怕方言他听不懂，极尽小心，对他十分客气。

终至今忙站了起举杯回敬爷爷，诚恳说：“伯父您太客气了，您叫我小终就可以。”又对奶奶举杯，“伯母今天辛苦您了，我过来给您二位添乱了。”

奶奶笑着摆手，“不添乱，不添乱，我心里也高兴，阿吟这孩子除了我们两个老两口，还能有你这个舅舅和她妈妈，我们以后也算放心了。”说到末尾，已是红了眼圈，昨晚她和老头子商量过了，孩子未来无限大，不应该拘在他们身边。

沉吟听不得这些话，也站了起来，端起杯中雪碧，向终至今说道：“舅舅。”

终至今看向她，目光温润，爷爷奶奶也看向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爷爷催道：“多和舅舅说两句啊。”

沉吟本来想喊完就喝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抬眸看终至今，却见他微笑的注视着她。

安静中能听见雪碧泡咕噜明灭的声音，错乱中她听见自己说：“祝舅舅一直这么帅下去。”

没想到她半天憋出这一句话来，众人闻言都笑了，方才的拘谨也跟着散去，沉吟便觉得出糗也是值得的。

终至今见她低眉垂目，颊边笑意浅浅，不由道：“祝阿吟越长越好看。”

她蓦得脸就红了，眸中闪过一点羞涩，像是阳光掠过湖面，囫囵的说了“谢谢。”

气氛慢慢融洽自在起来，沉吟悄悄松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埋头吃饭。

午后悠游的像是从指缝中遗漏出来的时光，静谧遐远，送走终至今，祖孙三人再次围坐一起。沉吟知道爷爷奶奶有话要说，以及要说的内容她也已经想到，她很想问，“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但这话太残忍了，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爷爷奶奶和她自己徒增伤心，既然知道答案彼此承受不了，那么不如不问。

奶奶拉着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未语泪先流，哽咽着说：“阿吟，跟舅舅回去要听话，不能淘气。”

沉吟的眼睛盯着角落里的一把椅子，那是她小的时候爷爷从后山砍了竹子回来编给她坐的，精巧细致，十几年过去了，苍翠变成了棕黄色，椅子仍旧在，她却要走了。

爷爷又语重心长的说：“阿吟，去了好好学习，苦几年，后边就都是好日子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

奶奶用手绢抹了眼泪，“我的心肝儿命苦啊，从小没有妈妈，现下有了妈妈又没了爸爸！你爸爸狠心啊，怎么舍得抛下我们就走了！”

奶奶越说越伤心，爷爷劝道：“好了，别说了，你说孩子心里也难受，唉。”又转向沉吟叮嘱道：“十五岁了，也是大姑娘了，爷爷奶奶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和你奶奶……”

爷爷未说下去，哽住了嗓子，沉吟把目光从竹椅子上挪回来，很坚定的说：“爷爷奶奶，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将来挣钱了接你们过去，咱们还住在一起。”

奶奶笑叹一声，“到时候我们就不过去凑热闹了，你该要恋爱结婚生小孩了，奶奶盼着你组建小家庭的那一天。”

这番话他们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疼到肝肠寸断，却又在痛苦中开出希翼的花。沉吟木木的心，在看见爷爷奶奶眼中那抹期待时，也跟着微微动了起来。

一夜没睡，睁眼看着窗外天色从浓墨淡化成白昼，月落日升，只恨时间太快。六点半钟沉吟准时爬了起来，去街上买纸钱，今天下午就要离乡了，她要再去山上看看爸爸，跟他说声再见。

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终至今，她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早，不由愣了愣才喊道：“舅舅。”

终至今向她走来，见她推着自行车，车筐里有一摞黄纸，问道：“上哪儿去？”

沉吟低声回道：“上山看我爸爸。”

终至今说：“上车，我和你一道去。”

沉吟站着没动，终至今敛眉：“怎么，还要我抱你上车？”

沉吟瞳仁亮丽，反问：“你为什么要去看我爸爸？”

“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你爸爸，何况你妈妈还特意交代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今天来这么早的原因。

两人坐在车后座，沉吟目视窗外，七月的故乡，道路两旁已是可以看见紫薇开花，田野里望不到尽头的浓绿，湖泊里荷叶田田菡萏亭亭，而这一切，在今日下午她都将与之告别。

车停在山脚下，终至今提着一摞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