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马踏寒云(1)
四月初三日,寅末,晴朗,黎明的苍白气弥漫在谷镇周围,峰峦隐现,城郭模糊,晨起的太阳火红火红的,圆滚滚自东方升起。
陈询顶盔挂甲一身戎装,从营帐走出,立在谷镇校场中央,见前步军十万,两翼骑兵各是五万,总共二十万玄色大军序列而定,有持阔身长剑,有挎弯月战刀,有提茅枪剑戟,有托棍棒鞭锏,迎着猎猎战旗,铮铮军甲亦生出几多豪迈的气息。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声后,战鼓齐哀,战乐鸣响。待“鄣”字大纛一现,风过气回,军阵之中便兵甲铿锵,其徐如林,旌旗飞扬,数万骑兵盘马弯弓向高垒一丈的点将台靠拢。
陈询立于点将台之上,望着缓缓迎向台前的三军将士,忽然举手,三军立即驻马于前,戛然而止,肃然而立,不动如山。
此次大战共分五路进攻南罗和趾檀:第一路以陈询为统帅、与蒙承偬、齐斐扬、张晁共率领三千贴身护卫、兵部选派的一支两万精锐骑兵及四千罪人步兵,分三批朝运南城层递进发直捣王庭,目的是正面引诱蒙承倥出战;第二路以司马清庭为统领,率渡州水陆军从渡州绕过洱水,暗中迂回运南城近郊接应陈询的军马;第三路由王天路为主领姚州骑兵,走姚州南部直下至城,目的攻占至城以扰乱南罗民心达到内部崩溃;第四路以贾涌为统领,率六千精锐水兵和一千罪人水兵走峰塘林西北侧一路直下沧水,目的剿灭两水沿岸敌军彻底挫伤南罗主力;第五路以曹翩为主,率干州五万骑步兵驻扎谷镇,用以接应前四路军马,一旦接到险报就拔兵增援,并看护几百辆粮草辎重,荷牛载酒,以为犒军之用。
“南罗本为大鄣藩国,却屡屡挑事端,残害我子民,欺凌我附属,掠夺我疆土。本帅今在此,执朝廷之天命,援藩邦之义勇,告西南诸小国,莫以为谷镇之南,便是我大鄣不臣之地。今大难当前,大义所在,大爱所施,大善所行,大德所向,不容反顾。穆王询将行义兵,行天诛,陷陈克敌,必败宵小,以为天下戒!”
陈询铿锵有力的声音自点将台响起,言罢,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怒气渐敛,抬起双目,抿唇肃容,只长矛前指,宛如一股旋风,“诸将士,出发!”
…… ……
只说运南城下,由陈询带领的鄣军两翼骑兵率先出动朝城门疾进,几根硕大的缘木分别由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兵士抬着直往三个城门上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有的城门岿然不动,有的经过数十下的撞击破如残铁,又有兵士贴近用锋利锯子、钝刀切割,从天而降的滚石和箭羽飞落在他们身边,有人被射中、砸中死去,也有人不惧危险坚守,继续,再继续……
中军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般向城墙下一字推进,每跨三步大喊一声“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举梯手也早早冲在最前面,同样不顾头顶的重器蜂拥扑向墙垣,在死亡和侥幸间,此起彼伏搭建梯身,一级、两级、三级……死神在所有人身边徘徊,活着的人看到死去的人摔下,反而爆发出更加勇猛的力量,从事这世间最危险的活动……
与此同时,凄厉的牛角号声震山谷,两翼骑兵呼啸迎击,重甲步兵持盾牌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黑色海潮平地席卷,乌压压一地不见任何鲜艳的颜色……
鄣军就这样明目张胆而来,从午后到太阳西坠,以最强烈的攻势蜂涌到运南城下,哪怕城头上箭雨如注、滚石淋漓、烟灰飘飞。
城墙下的蒙承偬,身着南罗人的皓白素麻服饰立于马头,在清一玄色的鄣军中格外显眼,他远远望着城墙上头蒙承倥的身影,以及熟悉又陌生的王城,那几百年的参天大树,那明艳的白底彩旗,这些景象背后他的童年和少年,他的老母和妻儿……心底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他现在的立场,无论偏向那一方,一旦出现在运南城下与蒙承倥对峙,他将背负的污名足够南罗人将他万箭穿心;抑或在此战中,鄣军失利,他也将成为鄣庭质疑和攻击的主要对象。
现在置身于此,他做好了准备,已然忘却了个人得失乃至生死,凭持的又是作为军士该有的徇国忘身之豪迈和自古艰难唯一死的精神。
同一时刻,身着白色戎履的蒙承倥站立在运南城墙上,也早望见蒙承偬与陈询矗立在鄣军中央前方,左右驻马伺立的几个将士一看就是非寻常人。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嘴角浮现丝丝轻蔑的冷笑……
数日前,南罗洱水驻军遭受鄣军三次突袭,死伤达五万人,这让在运南王庭里的蒙承倥分外震惊。谁知,不久后的一天傍晚,趾檀国的使臣来到王庭的理政殿,带来的居然是一份与他绝交的信件。
“趾檀国君,竟也——如此卑劣!”蒙承倥将信一撕两半,还不解气,又亲自捡起来往火炉里一扔。
“将他推出去斩了!”火吞噬着信纸,他在愤怒中咬牙切齿指挥左右侍卫,又下意识伸手去扯领口的衣扣,企图解衣散却体内的惊慌和燥热。
话刚落,就有三五名侍卫进来一涌而上,如抓小鸡一般将呼天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