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结草之固(5)
他深深叹了口气:“你还记得范贵昌?”
“记得。他去年被贬到元州没多久,陛下就下旨让他任正四品通政司副使,长期在京畿驻办。如今做事低调得很,不似以前跋扈,得袁氏的庇护,有不少京官巴结于他。”
“能不巴结么?通政司副使看似个不讨好的职务,可经常有机会见到陛下。那些趋附之人不就是看重这一点?当年袁辅政先入仕为黄门侍郎才有今日,现在还有人想效仿他得以飞黄腾达呢。”章令潜到底意不平,他曾由实务进仕,为朝廷操心渠务,做了多少千古流芳事,却不如一个靠巴结奉承、花言巧语之人得圣心眷宠。
“相公凭的是真才实学,岂是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可比拟。”顾桡直言安慰。
谁知这话反而切切切中章令潜的痛处。如今他做中书令,自然是无人可比拟,可是章家的子孙也要步步攀阶位才算圆满,这几年让章青均做出点成绩,就是想他也能平步青云、进仕顺畅,从而光耀世代。
他又吩咐顾桡注意算计袁辅政为黄闵韧讨要的粮草之数额,又暗中派人注意袁志琅馔养的那些胡人猛士,尤其要在恭州搜寻到这些胡人为非作歹的确凿证据,这样将来一旦袁氏对章氏有不轨之心,为保章家反击袁氏就有了足够的底气。顾桡自是愿意照办,便说这些账目户部记档清晰,他私下里怕有闪失也做了一些备份留存在自己府上。至于派人去恭州找证据,早有几个心腹在那里住下,一有消息就往京城报信呢。
“那可找到黄闵韧有谋逆的证据?”
“未曾。就算黄闵韧这几年频繁购置军马,那也是打着防范西遏浑那的旗号。”
“西遏浑那闹事,真如黄闵韧说的那样严重?”
“这事听上去是真的。其实西遏浑那闹事在边界,老百姓早已为活命迁徙内土,只有黄闵韧手下的驻军最清楚西遏浑那人的行踪。听说黄闵韧对待部将非常大方,凡是拥护他的每年金钱美女赏赠无数。为此那些部将都对他忠心不二,而所有发往朝廷的文书都是那些人口述整理出来的,其中真伪谁又能知道呢。”顾桡想了想,忽然眸光一闪,道,“下官想起一件事。”
“嗯?”章令潜见他脸放异彩,精神一振。
“相公还记得楚王殿下?”
皇帝在册立陈询为太子后,对陈鉴看似格外冷待,其实个中缘由章令潜也知道一二——不过又是皇帝的声东击西,越是如此章令潜越不得心安。从历代官场注重功勋世家这个观念来说,楚王鉴这位寒门出身的皇子是很多人不愿去依靠的,可是,楚王鉴似乎还是朝廷后宫中被人记住的皇子,为何这样是因为纪悦妃还在后宫过着从前不温不火的日子,且陈鉴曾对章青砚有过的心思,似乎从未他心头抹去,总有一种不安的因素潜伏在心底,只说他曾是女儿婚姻的障碍,现在女儿好不容易与太子夫妻琴瑟和谐,他刚定了点心,现在被顾桡提起,他不由皱眉道:“自然记得。陛下对他偏宠多年,如今去了封地灵州,也还有人常常提到他——你又为何提起他?”
“听说去年初他曾向黄闵韧举荐一位叫李垣的书生给他做幕僚,谁知那李垣过三个月就回到京城。听楚王身边的人说,因为他不堪黄闵韧的跋扈残忍,才装疯跑回来,现在也随楚王去了灵州。相公可有办法寻到此人,打探打探他那时为什么要离开恭州。”
章令潜因为陈询与章青砚的缘故不肯与陈鉴有瓜葛,现在听说陈鉴原来与黄闵韧也有来往,他更觉得女儿嫁给陈询是正确的。“楚王是性情中人,那个叫李垣的书生想必也是,如果与他们有牵扯,保不准他们何时会狂狷不当忘了口风,会将我们查访的事说出去。”
顾桡想想有道理,只按章令潜的意思行事不提。又说了一些其他朝局现政,对崔沪水告老很是惋惜,剩下的唯一年事稍大的吴春舫,性格阴郁,为人中庸,在中书省也是个墙头草,毫无建树可言,虽然对黄闵韧存有戒心,却从来不在皇帝面前指正半分,奸猾之性情可见一斑。在朝的资深望重老臣越来越少,这在本朝还是第一次。他们都明白这是袁氏排挤所致,却避之缄默不语,任由袁氏跋扈瞒上欺下。世风如下,除了与知心人说说还能如何。
章令潜赏识顾桡忧国忧民之性情,但他不愿对此发表太多的意见。他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方式——在他看来,皇帝趋老,又喜耽搁在歌舞享乐中,就算龙体康健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太子询已过弱冠正当茂年,只要稳住太子位那些问题总会解决,总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对于边患,黄闵韧的异谋之心,他觉得在这盛世之下,所有人趋利避害、畏死乐生,锦衣玉食过惯了,谁也不愿跟着他造反吧。总之一句话,太子是他的女婿,未来如果想让女儿早点成为皇后,让皇帝荒淫懒政些对他来说不是坏事。人心自私尚不过如此,可他忘记世风趋下,足够毁灭根基,他却想不到那样多,眼前才是真实的,这就是事务出身的章令潜致命的地方,这也是鄣廷现有的官场,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人好坏得失,全用眼前的利益来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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