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囚牢一游

青松门，审厅。

青松门虽说是官府部门，可规矩不同于其他场合，一向颇有些江湖气息。疑似放蛇敲诈这种行为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所以我们只被要求老老实实在堂下站立，由一位上了年纪留着山羊胡的老先生来给我们问话。

老先生斯斯文文在桌前坐下，便提笔问道：“何方人士，报上名来。”

“宴国，雨花凄谷，朱邕。”

“宴国，关中古家，古羽芙。”

“金陵，帝子谷阮鸾子。”

老师爷立住了手中的笔。

“我看几位是在存心找老朽的乐子吧？好好说，重来！”

“朱邕。”

“古羽芙。”

“阮、鸾、子。”

“嘿！”师爷搁下了手中的笔，眯起绿豆大的眼睛冷笑一声，“雨花凄谷？陕西古家？帝子谷？小老儿当差这么多年，凭你雨花凄谷、陕西山西的人不知见了多少，但凡是个人，都说自己是雨花凄谷来的，你也瞧瞧自己像是不像！”说着端起桌前的一盏茶，一边转向我，“你这姑娘，看起来倒还像是老实人，你来说。”

老实人淡淡开口：“渝国，五巍山绿久幽。”

“噗！”一口茶喷了出来。

阮鸾子几人眨眼俱都退后一大截——免遭荼毒，接着又被三两官差眼神示意不准乱动。

“绿！你这……算了算了，这笔录我是做不了！二牙！请林先生过来！”

关于青松门是如何屹立不倒如此多年的，许多人都很疑惑，因为相比于其他威赫赫之官差、明镜高悬之府衙，这里看起来散漫到了极点，他们有时会将江洋大盗杀人放火这类大案弃之不顾，集中力量找寻陋巷深处某个穷苦人家丢了的鸡，让人觉得治安为民或许只是一桩不怎么重要的事情。

只是，有些时候他们也会为了办一件案子，不惜一切。

我本以为他喊的‘林先生’是我想的那位，不料我猜错了。

——看来青松门自苏州迁至京都金陵，内里编制也有了巨大变化。

这位小林先生十分年轻，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说话声音也不大，待他恭恭敬敬请老先生先行、自己坐下，一直低垂的眉目这才正视我们，那目光看似清和平静，却掩藏着锋利逼人的光芒。我从不喜与这样的人相处，因为面对这般迫人、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实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收回视线，提起笔轻声道：“何方人士，报上名来。”

“在下朱邕，宴国北苑人士。”

“古羽芙，宴国平阳人士。”

“我叫阮鸾子，金陵人。”

“我叫绿久幽。”

林先生笔下飞快做着记录，本是丝毫不介意我们都报出了什么样的人名，可我一说完，他微微一顿，抬起眼看向我。

——我说过了，我不喜面对这样的目光，况且他听到朱邕，听到古羽芙的话都不曾意外，何必要在我身上多此一举。

“渝国五巍山人。”

他又写了几下才搁笔，正色道：“据清照客栈老板所说，几位故意在后厨井中放蛇，以此引起恐慌、意图敲诈，可有此事？”

朱邕与古羽芙对蛇井之事基本云里雾里，古羽芙便十分有礼坦然地说：“这当中一定有误会，我们并没有想过要敲诈财物。”

他说着看向我和阮鸾子，看起来想让我们也说点什么，可惜阮鸾子似乎在与厨房管事斗智斗勇当中提前预支了未来三日的话，这会儿什么都不说了。我看了小林先生一眼，从他严肃正经、毫无破绽的神情之下，我无法分辨他到底对我与青松门的渊源知道多少，或者他们是否也已收到某些与四年前那桩案子相关的暗示，只好也闭口不言。

林先生又问了一遍：“客栈人众均有口供，当初情况如何我已知晓，几位当真不想说点什么？要知道，在我渠国京城行为不端，甚至触及法理，青松门便不能轻恕。”

古羽芙：“不是，什么叫行为不端？我真不明白了……”

“慎言！”林先生冷冷道，“古公子，不论你们是何身份，青松门审厅之中，言语还请三思。”

古羽芙：“我……”

我们三人仍是不说话。

林先生眉峰深聚，半晌，冷声道：“好，那就烦劳四位在此多留几日，待我们查清事实，一切自有论断。”

——谁也想不到我们四人如此有缘竟还能一同进入官府大牢。

这里朽木腐草，寒冷非常，我与鸾子所在的牢房和朱邕他们相对，隔壁有几个衣着褴褛，神情懒洋洋的牢犯，看也不看我们四人。

鸾子硬着脖子在我身侧，一声不吭，我倚在栏木上，而这稀疏的木头仿佛一推便要倒。朱邕神情倦怠，只有古羽芙在那边唉声叹气：“哎，才来金陵两日，就能见识了这青松门大牢，可是这大名鼎鼎的青松门……委实不怎么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