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泽夜泊
千羽坐在客栈的大厅内,喝着酒吃着花生米,百无聊赖地开着半扇窗,单手托腮,望着外面的夜雨。
雨势太大,被逼无奈只得早些回来,大半天的疾风骤雨,空荡荡的厅内只有她一人。
这个酒,可真是比不上酒鬼大叔的落花微雨酒呀。
也不知道不器和秦恪最近在做什么,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他们了。
想到这里,千羽不禁扁扁嘴。
突然狂风暴起,压得屋内烛火一低,雨水破开屋檐的防御直入花窗,打得半边桌子湿了一片。
千羽起身要关窗,却突然一顿。
窗下,一个黑甲男子背着长枪信步走过,借着客栈晕黄的灯光,映出布满红色饕餮纹的枪柄。
回忆的巨浪来得猝不及防,她被打僵在那里,不得动弹。
……
记忆中的青衣少女张开双臂立于风中,笑容洒脱,有着春天原野般宁静又广袤的气息。
十七岁,少女塞给她一大包盐津梅子,笑着捏捏她的脸:“小满,过了十八的生日我便要自请戍边,趁我还在,抓紧时间把你喂胖!”
十八岁,少女穿着嫁衣,固执地带着长刀走进婚车,车马辘辘,少女隔着车帘沉默地望了她一眼,自此驶向清澜,再无回头。
十九岁,已成人妇的女子一封飞书:“小满,知道你很难,来清澜吧,有我在。”
二十岁,女子负手看她练刀,神色冷厉:“自小教你的刀法怎么还能走形?!刀要直,气要稳!再来!”
二十一岁,这个陪她长大,喂她零食教她刀的人,死在了这支枪下。
夜雨打湿了半边衣衫,雨声浩荡,暴烈又凄厉。
男子似乎感觉到异样,回首一望。
是她记忆中那张脸。
四目相交,刹那竟似千年。千羽极力冷静地坐下来,偏了头。
鹅黄衣衫在灯下生机勃勃,见是个少女,男子便不再着意,转头没入雨夜的小巷。
少女目送他离去,左臂托在榆木桌上,以手覆眼,许久。
然后,她声音微哑着大喊:“老板!结账!”
不等老板上楼,千羽恶狠狠朝桌上拍了一吊钱,拿起刀,自窗中一跃而下。
……
离码头小半里远的住家门口,泊着一只更小的乌篷船,船内一片漆黑。
这种船走不了远路,镇内人家多用它在镇上水道中穿梭。
男子正准备步入小船,却似感受到什么,一顿,转身。
暴雨中,鹅黄衣衫的少女站在十步外,浑身已湿透。
隔着夜色和雨雾,他看不清少女的表情,却已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只是面前敌人的实力不足为惧,男子一笑:“小姑娘何事?”
“清澜,祈音音。”
少女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但几字一出,男子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纹,他的目光重又落回少女身上,隔着不远处的灯火,七尺朴刀在她手中横出一个孤长的阴影。
三年前,这把刀和那个尸体一起,在清澜城前挂了七天。再然后,清澜城破,尸横遍野,却不知这个小女孩是怎样在一地尸体中找到了它。
他并没有问祁音音是她何人,能为这个名字来找他,必是因情感而生的无尽勇气,和仇恨。
许久,他长叹一声:“你走吧。”
千羽拔出刀来:“卢宗衍,”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每次挥刀都要念这个名字!”
急雨随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刀光一闪,森然刀气劈开雨幕直取男子头颅,卢宗衍侧身一闪,后退两步,以枪相格:“回去!我不伤你。”
“回去?”千羽从流着水的满脸湿发中缓缓抬起眼,盯着卢宗衍,咬牙切齿地笑:“除非我死!”
朴刀下压,随后,少女借着长枪的力量高高跃起,森冷的刀尖在暴雨中划出一个半圆,而后带着复仇的千钧之力狠狠落下。
蚍蜉撼树吗?但这是横竖一刀!横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乌篷船静止在江面上,随着水流不停上下波动,除此便毫无声响。
秦恪皱眉——以他现有的战力,在平路难以阻住卢宗衍,所以才选择了在船上伏击,但他深知此等程度的箭雨也只能削弱对手,绝无可能一击绝杀。
难道——?秦恪骤然一惊,收起弓,命士兵们依然持弩以待,自己纵身一跃,拔刀砍向船篷。
他并未用尽全力,反而做了十分打算,遇到异常随时回撤,但乌篷船只是安静的任由他砍成两半,露出中箭倒毙的两个黑衣人。
糟了!中计了!
秦恪头皮一麻——卢宗衍租的是这艘船无疑!此刻江上也再无可能有第二条能渡江的船,难道他要今夜不过江了?!
不!过了雾江便是江陵道,那是帝都的领域,卢宗衍绝不会冒险等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