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杪早早收到卜茁发来的消息,她比谁都高兴,卜茁下楼前她就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真的看见卜茁单薄的身影从单元楼里出来,她立刻一路小跑过去,不容推脱地接过卜茁手里的行李箱,像是抓住了她,逃不掉了。
“你终于下来了。”折杪美滋滋道。
卜茁只是看了她一眼,给了一个带着释然的微笑。
陪折杪等了一会儿的司机师傅帮忙把行李抬进了后备箱,几个人才终于上了车,车子一路驶出小区,向新的方向出发了。
车上,卜茁靠着窗,望着窗外发呆。
折杪盯着她的侧脸:“周余不在家?你告诉他你走了没?”
卜茁在这个问题之后淡淡看了折杪一眼:“为什么要告诉他?”
“说得对说得对。”折杪察言观色,同意了卜茁的说法。
她用余光打量着卜茁的脸色,想要说点什么振奋人心的话来煲一碗鸡汤,表达一下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对美好的未来展开丰富的想象。
可卜茁一点低落的情绪都没有,看上去只是从一个地方搬去了另一个地方,情感上似乎还挺愿意的,一点留恋也没有。
卜茁心里清楚,折杪潜意识里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能彻底离开周余,现在的行为或许是一时赌气的权宜之计,所以要像以前一样和周余报备一声,做好以后也要回来的打算。
但这次,她是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是的,是不会回去,不是“不会回来”。
那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也不必被她挂念的地方。
当年有人问她要不要一起离开时,她心底就埋下的那颗种子好像从未死去。
在这一刻它终于被给予了破土发芽的机会。
日暮秋声里,两个女孩都没有再说话。
秋意将落叶尽数染黄,失了气候的落叶洋洋洒洒地铺满了街道,像一场纷纷扬扬的暴雨,浇透了卜茁离开的路。
而阔别了无数岁月的勇气终于回到了卜茁身上,让她感到洒脱。
车轮骨碌碌碾过来时的路,枯叶碎了满地。
如同她对周家最后的一点情分。
-
折杪和卜茁认识的时间很长。
几乎涵盖了她们现有人生的一大半。
折杪更是从小学起到现在,一直能以“卜茁最好的朋友”自居。可对于卜茁而言,折杪自己心里也清楚,她和周余是不一样的。
周余完整构成了“卜茁”这个人的前半生,将童年不幸的她拖出泥潭,又以此束缚住了她,造出新的泥潭。
在旁人眼中,卜茁这是不折不扣的天生舔狗,但这世界上或许只有折杪一个人心里清楚,卜茁的奉献感并不是来自于喜欢,而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她不了解周余,只对卜茁算得上知根知底。
卜茁父母早亡,亲戚更是觉得在她身上刮不下什么油水,干脆就早早甩开了。
可以说她过早地体会了世情凉薄,承认了自己是孤儿的事实。
于是读书和赚钱这两件事轻易就占据了她大学生活的全部时间。
课业称不上重压的时候,她甚至还会同时打两份工,避免期末复习太忙,无法两头兼顾。
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的人都说大学是“养猪场”、“整容院”,可对卜茁来说,她的体会完全是倒过来的——
她的大学生活,就是人间疾苦。
这么多年来,卜茁为了“活得更好一点”而做出的努力,折杪都看在眼里。
要说全是为了周余,卜茁才做到这个地步吗?
好像也不是。
爱和喜欢的定义在卜茁眼里都只是情感介绍一样的公式,根本无从简单定论卜茁这些年来的人生。
她在情感还需要塑造的时期就经历了太多的分别,没有人教过她怎样去收放自己的情感,生活唯一教会卜茁的就是顺从罢了。
一开始,学着像一个大人一样面对世界在卜茁看来太难了。
但上天似乎并不会因为卜茁在这方面的生疏而对她薄待半分,她一个人在红尘中风尘仆仆地来,而后和周余的一生撞了个满怀,早已经失去了更多了解世间精彩的机会,连和折杪交朋友这件事也全靠天时地利人和。
卜茁将自己活成了一棵树,从不拒绝需要她荫蔽的人,可同样也失去了和他人再近一步的可能性。
就这样一个笨蛋,哪来什么“为爱痴狂”的态度?
和周余的事,折杪只能算有所耳闻。
卜茁将自己的一生都困死在“偿还”两个字上,偿还周家、偿还周余,自己的姿态早就低到了尘埃里。
虽然折杪明里暗里劝过她很多次,但卜茁依旧很难从自己的思维中跳出来,真正放过自己的前半生。
不过最近折杪发现,卜茁和周余好像闹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