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日正中,无间断的幌旗在商贩与路人此起彼伏的论价声中摇曳不定,细听巨大的嘈杂,一道不入流的稚嫩声响裹挟其中。
“给个钱吧,好心的姐姐!好心的哥哥!给个钱吧!”
循声望去,不起眼的街角旮旯,一个未及豆蔻的小姑娘正不断用头磕着地,本是糙砺的地砖在姑娘尽是破洞的行头下竟似添了光辉。小乞丐的额头已经磕破了皮,干枯和新鲜的血混糊着扒在额头面中,但人却一点也没放慢点地的速度,一下接着一下……凡举伸手可触的过路人,都要被小姑娘拽着裤裾哀求一声。
被抓的人都以为这小乞丐是哪家流落的疯子,巴不得离她远远的,赶忙一把抽开腿,一脸鄙夷着走远。
突然,一双青色锦鞋在面前停下。
看惯了人来人往,难见驻足的小姑娘不由停止磕头,向上看去——
面前是个纱罩遮了下半张脸,束着高辫的女子,淡藕色的布衣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裸露在外的那对瑞凤眼,仿若能透过面罩将来者的明艳尽显于外。
纱罩女子从袖兜掏出了一个物件,快速地塞入了小姑娘那满是泥污的上衣衣袋,旁人或许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当事的小姑娘一定看清了,此刻塞入她衣袋里的,分明是一枚黄金!
但小姑娘的注意力全不在自己甫才得到的物件,而在面前这个她有些眼熟的施善者。黯淡的眼仁此刻像牵了线般死死盯着盯着面前人。
终于,她猛地跳了起来,竟抬手一把扯掉了眼前人的纱罩:“姐姐!姐姐!是你!是你!你是那个姐姐!”
纱罩女子被对方这一举动惊了一跳,她刚想开口说对小姑娘说什么,突然,余光扫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余家的那几个武侍!
他们怎么会在这?
眼瞅着那武侍逼近,余宁止住了呼之欲出的话头,一把夺过被小乞丐扯下的面纱,扭头快步混入人群。
几个武侍显然从方才便注意到这个眼熟的小乞丐——这乞丐分明是早已被灭门的宋家遗女,又看遗女对这藕衣女子的反应。
“姐姐”,怕是当年给宋家通风报信的奸人!
其中一个武侍对身旁武侍使了个眼色,眼神交汇瞬间,立马就带着剩下的几个武侍赶忙去追赶藕衣女子。而那个被使眼色的武侍,则朝着仍在大喊“姐姐”的小乞丐走去……
所幸现在集市人群正多,借着人头的遮蔽,余宁已经甩开了身后武侍一段距离——但也仅是一段,身后那几个人哪能错过到手的鸭子,毕竟是京畿一人之下的首官余左相家的武从,都是千里挑一的练家子,哪容易轻易被甩。
眼瞅这么追下去不是办法,更是祸不单行,余宁这么跑着,竟拐进了一处死巷。
没路了。时不我待,再晚一刻,双方必定会短兵相接,那她隐藏多年的谋划,将功亏一篑。
从此处能看到,闾巷矮墙之后,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悬山顶高阁,来不及思考,她翻出衣兜里的绳钩,奋力甩上高墙一角,身体瞬间腾空而起。
几乎是在她衣摆划过墙头的同一瞬间,身后的几个武侍拐进了死巷。
一个稳当无声的落地。余宁心里清楚,自己知道翻墙,那两个武从定然也能想到这一点。来不及多想,她随意推开一道阁楼一楼的窗子越入,合紧支摘窗。
万幸,这间屋子并没有人。余宁大致扫了一眼屋内摆设——这高阁应该是气派点的旅舍不差。她又越过双开的绸帘,来到铺盖精雅的织锦床褥前,赶忙脱去了淡藕色外衣,取而代之的,一身轻飘飘的缥青色长裙乍现。
与那身简朴的藕色外衣不同,这件缥青色长裙,只消一眼便知面料价格不菲。
她又散去了高束的长发,从腰间抽出一只白玉细簪,对着身侧昏黄的照花镜略一摆弄,一道不输精致又略显懒散娴静的发髻瞬间盘出。
依照她身处余家多年,对这家人的了解,余府当家的全是一派人面兽心的作风,不管他们内地里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明面上,他们都会立上一座大善人、明官千古的牌坊,自己敢翻墙直接入楼阁,那几个追来的武侍顾及余家德隆望重的颜面,却断不会翻墙入院。
他们会分头,一道从旅舍正门进入搜查,一道则会守在后墙以防自己逃跑。
自己现下也不能贸然找出口,稍有不慎便会被逮个正着,不妨先在此地侯着,反正她在余家人眼里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傻子,届时惯行装疯卖傻,此事也不怕混不过去。
她又看了看才换下的藕色外衣,事发突然,得尽快找个掩人耳目的法子销赃灭迹,她直接扯开床上铺着的单色薄褥,正准备把藕衣包上藏匿在什么地方,薄褥刚与床垫分离——
突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余宁心里一悸,直接把藕衣往床底狠狠一掼。
藕衣隐入床底黑暗。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她稳了稳心神,直接嘟嘟嘴,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