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别
“谁说我不会见?”
姜慕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两人身后。
她的声音也像一束落于山野之中的絮絮月光,缥缈而冷淡,加上此时撞破恶仆刁难他人,更是令这声音隐隐低沉下去,染上几分不悦:
“小尹,我上次不是说过你了吗。来者皆是客,休得无礼。”
“主人!您怎么来了?”小尹大惊失色,慌忙之下练声告罪,“小尹并无此意!我只是、只是见此人形容猥琐——”
形容猥琐?
蔺兰丘闻言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字和他扯上关系,顿觉荒谬。
“去领罚。”那厢姜慕予毫不拖泥带水地打断了小尹的狡辩,任他如何委屈也不再看他,只望向蔺兰丘,正色道,“家仆顽劣,是我管教不严之过,还请这位公子见谅。”
小尹百口莫辩,却终究不敢忤逆她,只好惨白着脸退下了。
蔺兰丘顿了顿,向她浅浅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歉意。
“府上正在招募琴师,阁下也是为此而来罢?”姜慕予抬手给他递了个方向,“正好我要去见他们,公子,请。”
蔺兰丘抬眸望向她。
她总是如此善解人意。
这是他熟悉的她。
但不知为何,他却有一种感觉——她在注视着他。
即便隔着一张面具,姜慕予的目光依然能如刀割一般,穿过他的身体,直抵他的魂魄。
他曾经对她那种目光感到厌恶,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厌恶她的目光太过犀利,还是厌恶她的目光永远不会在自己身上过多停留。
于是他垂眸,避开了望向对方的目光。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庄主,请。”
蔺兰丘不着痕迹地侧身让过姜慕予的指引,有意落后她两步。
姜慕予注意到身边人的微妙态度和两人拉开的距离,不动声色地走慢了些,轻声开口:“阁下琴艺很好?”
她方才听见了他的吹嘘之语?
蔺兰丘若无其事道:“尚能入耳。”
“那么在下便洗耳恭听了。”姜慕予语气温和,似乎有意安抚,“不必忧虑,我的考验并不算难。”
她的声音柔和得像夏日乌篷船栖居的江南水乡,迅速将蔺兰丘拉回了过去两人一同度过的太多日夜。
以他的琴技,怎会忧虑这个?
他正要习惯性地对道侣这句相当不用心的安慰表示不满,却又及时收住,意识到今夕何夕,物是人非。
这句,多半是个套话罢。
——怕不是以往招揽的琴师太多,常能遇上手生的,才让她养成了这样随口安抚的习惯。
蔺兰丘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耳中又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两个字:“考验?”
他顿时明白过来,那是她对应聘琴师的考验。
他若是过了考验又该如何?
当真留在姜慕予身边做她的琴师?
他只凭一时心血来潮就深入敌营,此举是否太过莽撞?
他有些踌躇,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就听见姜慕予那幽幽然的声音追了过来。
“照谱弹琴而已。”
……什么谱?
他不记得姜慕予有收藏琴谱的爱好。
然而,当他到达那座不远处的湖心亭时,他就明白了。
远处青山抱月,近处花影烂漫,如此良辰,更兼佳人。
亭中的一众美男子可谓是自成一派风景:有的低眉抚琴、曲高和寡,有的则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还有的放荡不羁,对影独酌。诸人行事风格不同,这一切组成的画面本该杂乱无章,但他们又实在很有分寸,一举一动绝无逾矩之处,就使得这画面和谐又美妙,配上那一张张年轻可人的脸,格外赏心悦目。
然而蔺兰丘总览一番,最后目光只聚焦在了抚琴人手下的那张桐木琴。
那曾是他的琴。
姜慕予的声音落入他耳边:“那就是诸位今夜要用的琴,依公子看,如何?”
回忆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
此琴是他初学斫琴时亲手所斫的第一张琴,不过当时出了些小意外,使它不小心被姜慕予失控的火行术点着了一部分。
那时的他想起古琴焦尾的美谈,并未生气,只将其戏名为焦尾,说也算附庸风雅。
姜慕予曾经很爱护这把多灾多难的琴,日日为它护理,夜夜听他弹琴。
可现如今,她却让这张琴落在了别人手中?
蔺兰丘从不自视清高,并不以为这张琴落到别人手中便是辱没了它,他只是……稍微有些不满。
他望着姜慕予的背影,无法看清她的神色,涩然开口:“好琴,此琴何名。”
“伤别。”姜慕予说。
竟连名字也改了。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