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枣核
。
紧接着,一颗乌溜溜的脑袋,散着水缎墨锦也似迤长的发,从棉衾里钻了出来。
在太子殿下惊愕而警觉的目光中,又有一只手缓缓伸棉衾,在那把青丝上拂了拂。
那只手有着与旧木床格格不入的的白腻和细润,在未大亮的昏沉天色下,仿佛犹如一支雕琢极好的白玉藕节,使人下意识便会认为,如果握上去,一定是触手生温。
而真正分去他心神的,是那副略显单薄的身形展露后,拂开乌发,显现出的那张妙绝生花的容貌。
许是刚睡起,她还带着一丝半睡半醒的迷蒙,惺忪的眼儿微睁微闭,桃花一样的形状,眸光被遮掩在鸦羽般的黑睫之下,余韵悠长,挺翘的鼻尖一翕一动,微张开桃瓣似粉嫩的唇,似乎觉得干渴,嫣红的舌尖轻舔了舔唇瓣,犹觉不够,远山烟眉微蹙,带出好一副海棠春睡的餍足情媚。
肌理霜腻的白,一直延伸到青丝蜿蜒处,被棉衾遮住的地方。姬肆辛屏息望着,当那双蕴着秋露的眸子懵懂地转向过来,他动作比脑子快,已经先一步闪身躲在了她看不见的角落里。
她应该没看到我。他想。
但很快,他又回过神,这不过是一场梦,梦中之人,为何还要躲避?
脑海里闪过方才的惊鸿一瞥。
他缓缓地踱步而出。
床上刚醒之人,正是郑鸾。
她乘坐牛车,足足行了半个月。昨日黄昏,刚到这里。仆妇们五大三粗,把她安置在这儿,对她道:“这里就是女郎的住所了,咱们不比尚书府里,一应衣食还得自己准备,否则就得掏钱来买!今日你且安顿着,这饭和茶就不掏钱了,明日咱们再议!”
饭是糙米豆羹,茶是细末野茶。
这两样东西,就算要钱,能要几许钱呢?
她并不知道,这只是庄管家给她的下马威而已。实则虽然庄上粗茶淡饭,但好歹是尚书府的田产,不至如此贫瘠。
睡的地方也是乱糟糟一片。虽然那自称蔡婆的妇人大言不惭地解释,她在得知女郎将至的消息后,已经把所有用具清洁打扫晾晒完毕,但这常年空置的旧屋还是有一股萦绕不去的尘霉味。
郑鸾实在又乏又累,勉强吃了几口淡而无味的豆饭,用带来的用具漱洗了,在床上找了个看似干净一些的角落,缩进去睡了一夜。
这一觉睡得又冷又累。冷的是被子里也不知絮的什么,一夜来笼不住零星热气,到了黎明,被里更是冰凉一片。
累的是连连梦魇,不是梦见被那驾有着五爪蛟龙的马车轧死,就是一道懿旨赐她自尽。
直到醒来,困乏之余,依然觉得很惊悚。
她先细声细气叫了声“乳娘”。
而后恍然察觉,人已在百里之外。等到天光亮了,等待她的,就是一种粗野、恶意、陌生的生活。
她终于实实在在的,浮起了一种对未来的抵触和恐惧。
若说感到恐惧的,除了郑鸾,其实还有一人。
——姬肆辛。
是的,恐惧。
这种自记事起,就不能被宣之于口的情绪。
他就站在这莫名出现在梦境之中的女郎对面,而她却最自己视若无睹,甚至眼神空茫地对着他,很傻气地唤了一声乳娘。
恐惧之后,滋生的是荒诞和愤怒。
“你是什么山精野怪,竟敢入侵孤的梦中!”他的声音里含着山雨欲来之势,“退下!”
郑鸾拥着棉衾发呆。
“让孤醒来!”姬肆辛喝令。
郑鸾顿了顿,继而玉手纤纤,扶床穿履,站起身来,很是纤弱不胜衣的模样。
姬肆辛:“哼,算你识相……”
一只手探向他,他猛地闪身后退,差点被她撞到。
郑鸾伸手取下搭在衣架上的石青小袄,自顾自穿上。
姬肆辛退在一旁,目光不自觉从她纤巧的细指上移向她纯白的亵衣,交领的纽绊隐没于弧度瘦削而圆润的腋下,亵衣包裹住的一片,是藏不住的玲珑起伏,绵丘一般,似乎散发着引人一握的柔软馨香。
他猛地偏开头。
王不行宵小之道。
隔了一会儿,他又感觉不对,打量她已然穿好了小袄,皱眉道:“你莫不是又聋又瞎?”
哪怕着了冬袄,仍是不盈一握的纤腰细肢。
“喂……女郎!”他在她眼前摆摆手。
郑鸾转过身,离开他,到外屋去找妆台。
姬肆辛眸中乌云翻涌,看着她袅袅的背影,缩回手,冷哼一声。
他倒要看看,这精怪能装到何时。
不过说起来,这梦委实逼真了些,这精怪果真有些手段。
他向来不信鬼神,不过,待这次醒来后,也许可以去国师府走上一遭,问问那个成日里故弄玄虚的老头,这梦境究竟是何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