忤逆
落在耳侧的声音和他小时候的音色接近,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可是落在元妤仪心中,却难免有些意外。
少年渐渐长大,心思也变得细腻。
这三年坐在龙椅上的特殊经历,让元澄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性格,如今第一个运用的,却是询问自己的皇姐。
元妤仪强撑着的的坚强几乎立即要支离破碎,她将浮起的泪珠重新眨掉,嗓音平稳,听起来并没有太大波动。
“怎么会呢?谢二公子是个很好的人。”
既然很好,那么她喜欢他,再合适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合理。
可景和帝不信这样的合理。
少年看着避开自己目光的姐姐,心头浮起一丝酸涩,试探着开口,“皇姐,是因为我么?”
元妤仪垂眸,看不清神色,她只是不假思索地反驳道:“不是。”
看起来是那样的正常,那样的平静,落在元澄眼中,却仿佛凌迟。
血亲之间,总有一种直觉的牵绊。
元澄知道皇姐在骗他,可他却只能在愧疚的情绪中沉陷。
“因为我太弱了,因为我斗不过江行宣那帮人,因为我拉拢不了中立的世家。”
少年嗓音突然哽咽,自责道:“所以到头来,甚至要靠姻亲获取助力......”
他都知道,他都明白。
景和帝其实很聪明,他幼时学策论学礼法,常常一点即通,被上书房的太傅交口称赞。
所以在听到靖阳公主亲口对宣宁侯说的那些话时,他恍然明白过来,想通了前因后果。
看的越清楚,也就越怨恨自己。
怨恨自己的无能,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翻云覆雨的魄力,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连累姐姐。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小时候皇姐对他说的话,所以景和帝现在依旧强忍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咬住了下唇。
他很乖,一直很听姐姐的话。
元妤仪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背对着身后的少年,她不敢去看。
方才元澄说的每一句,都像砸在她的心上,扎进她的心里。
其实元妤仪小时候性子娇软,并没有这样的果决,心志也不如现在这般坚定。
可是当人被逼到绝境时,总会被激发出意想不到的潜能,也会蜕变成意料之外的样子。
母后与父皇相继离世,偌大的深宫之中,元妤仪姐弟二人有着最尊贵的身份,却也有着与尊贵身份不相匹配的孱弱。
新帝十二岁被扶上皇位,与他一同上殿的是靖阳公主。
刚及笄的少女脱去麻布孝服,穿着华贵端庄的正红色凤纹绣袍,鬓上鎏金鸾凤步摇熠熠生辉,无圣旨无遗诏,她却越级披上长公主服制。
“长公主”素白柔嫩的右手中,握了一把银光铮亮的长剑。
长剑无鞘,刀刃反光。
在场朝臣,大惊失色的同时保持着最理智的沉默,无一不臣服于元氏姐弟。
新帝顺利登基,改年号“景和”。
那一日过后,江丞相上奏第一封痛斥靖阳公主牦鸡司晨的折子,而想要祸乱朝纲的公主本人,却已经坐上前往京郊承恩寺的马车。
元妤仪以为先帝守孝为名,退出上京朝堂三年,也是在为景和帝解除麻烦,她离开,那么臣子们反驳的奏章便彻底没了立脚点。
风雨动荡,柔弱的公主却承担起了一切责任。
她性子转变得很快,也很彻底。
从当初的等待别人的保护,到现在可以凭一己之力设局,达成目的,非一日之功。
若说唯一没变的,或许只剩下一点固执。
“阿澄。”元妤仪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轻声唤身后的少年。
“在皇姐心里,我们阿澄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以前是很好的弟弟,将来也会是很好的帝王。”
因为阿澄是个好孩子,因为元妤仪身为姐姐的那点不舍,所以她固执地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哪怕蜉蝣撼树,哪怕沧海桑田。
“陛下长大了,本宫很开心。”元妤仪突然换了敬称,心中升起一丝感慨,“靖阳见到这样的陛下,便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景和帝伸手拭去滚出的泪珠,下唇被咬得毫无血色,他清楚皇姐的脾性,但凡是她已决定好的事,无论旁人再劝什么,都不会动摇分毫。
良久,他只垂下脑袋,沉声承诺,“朕绝不会让皇姐失望。”
景和帝明白靖阳公主最想看到的是什么,只有自己完成父皇临死时的嘱托,才是对一心帮助他的姐姐,最实际的回报。
元妤仪轻嗯一声,匆匆告辞后,她向乾德殿外走去。
迈出宫门的那一刻,她眼中蓄着的泪水立即顺着脸颊划下来,日头大,迎面吹过来的风却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