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纪颂安铺好表单，看第一栏：“姓名。”

不等她回答，纪颂安已经上笔写字。

小孩的声音立刻从旁边传来：“江招娣。”

移动的笔尖戛然而止。

上面的‘江‘字只写了一个偏旁，纪颂安移动眸光，侧头看向她。

小女孩扎着简单普通的双马尾，一身简单的童装，白色休闲鞋，一身的装扮显然是赵姨去服装店里几十块钱随便买的，书包还是她来到纪家时自己带来的小粉书包，连卡通图案都没有一个，明显背了有一段时间，背带连接处还有二次加固的痕迹。

她就穿着这样一身行头，拘谨小心地坐在沙发边缘，仰着头，一脸乖顺地看着纪颂安，头稍稍歪着，似乎在困惑她为什么不继续写了。

纪颂安的眉心微折，她之前便注意到女孩的贫穷和寒酸，那是家境所致，她对此不以为意。但听到这个名字，她意识到对方缺少的不只是钱，还有爱。

招娣这两个字，狰狞、干枯、没有注入一丝一毫的爱意，爱女儿的父母不会给自己的女儿起这种名字。

她回想起小学的时候，老师讲课提到名字的寓意，纪颂安回去问她爸妈，她妈妈说：“名字的寓意？你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干巴巴的，在保温箱里待了足足一周才出来。在你出生之前，我们为你准备了很多名字，你姥姥说叫时锦，寓意时和年丰，前程似锦；你爷爷想给你起名叫凛，希望你凛冽、刚强，能带着恒星走入新的时代；你爸爸说叫知白，我想给你起名叫北星……但你生出来太弱小了，我们都吓坏了，我想着就叫颂安吧，我们向天地祈求颂念你平安健康，一生无忧。这个名字一出来，之前的争执不下也就都停了。”

那时纪颂安听了还不觉得又什么，但后来拿着这话去和老师学舌，年轻温柔的语文老师听了摸她的头，感慨她的父母可真爱她。

随着年龄增长，她才逐渐明白这个名字究竟倾注了多少爱意，又融合了多少期待。

而那只是她人生中无数被爱的微不足道的一页，如果不是今天听见招娣这种不自觉地带着恶意和剥削的名字，她甚至不会想起这种久远的回忆。

她想问你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吗，但又觉得其实没什么可问的，回忆苦难就是重复苦难。

念头落下，纪颂安握着笔，食指轻轻摩挲笔身：“这个名字不好听，我不喜欢，我要给你改一个。”

江招娣一开始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在麻木中有些呆滞。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说了什么话，她的眼里流露出些许震惊，瘦弱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看着她没有抗拒的反应，纪颂安一锤定音：“夏天，以后你就叫夏天吧。”

她霸道地在纸上写下江夏天三个字，一笔一画，连绵飘逸，像是写尽夏天的生机勃勃与繁花似锦。

江夏天鼓起勇气问她：“为什么叫夏天？”

纪颂安往后填内容，头也不抬地说：“如果有人问你，你就和她说，你的名字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生如夏花之绚烂，活着，就要灿烂。”

小学一年级的她还没学到这句耳熟能详的诗句，江夏天难以形容她此时的感觉，就像捡柴的时候她望到的此起彼伏的高山在她眼前崩塌，爸爸抬起的木棍、妈妈叫她干活的吆喝声都渐渐理她远去。有一束光照在了她身上，还带着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味。

眼泪啪嗒一下砸在手腕上，江夏天飞快抬手抹掉，全程安静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做了想做事情的纪颂安可不管其他的，丝毫没意识到这一举动给江夏天带来了怎样的颠覆和震撼。

这张表上有身高体重这种信息，纪颂安按照自己的目测填了个大概上去，父母名字那栏直接一笔划掉，在下面另外起了一行写了纪颂安三个字，任职：无；关系：监护人。她留了自己的手机号。

至于下面的语言……划掉，特长…划掉，个人荣誉…划掉，纪颂安不用查都知道，江夏天之前肯定不会有这些东西。

至于爱好嘛…纪颂安出声问她：“你喜欢玩什么？”

江夏天低着头思考半晌，声音瓮瓮：“没有喜欢玩的。”

“这都没有？！”纪颂安震惊，怀疑她理解错意思，强调道，“是喜欢玩的，不是让你精通，玩沙子过家家都算，”

江夏天认真回忆那困厄的被劳作谩骂挤满的日子，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

“…”纪颂安无语地看着这张没填什么的表单，即便她是纪颂安也不免觉得有些过分。她转了转笔，下了决定，“回去我就让人给你请个乐器老师，那么多种乐器，到时候你起码学会一样，这学校里就没有人没有特长的。还有爱好！”

说到这里纪颂安就更来气了：“怎么能连爱好都没有呢？学东西可能学不会，玩还能玩不会吗？以后我出去玩你就跟着我去，我还不信了，怎么可能有人连一样喜欢玩的东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