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
那以后,伦王和方休都没有刻意炫技,循规蹈矩地从里到外将箭靶扫射一空。岑皎和林念之各自解题,不多时,二人之间的差距逐渐变大,岑皎愈发得心应手,林念之却有些吃力。
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岑皎信手拈来。受家学熏陶,她格外享受吞吐文字的过程,即使极力克制,眸中的光彩仍渐渐绽开。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又是一句出处。
林念之的鬓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沾在面颊上。她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小和哥哥们一起饱读四书五经,学富五车是真的,却也当真不及岑皎的涉猎面广阔。
右相曾言他这个女儿过目不忘,或许遣词造句的能力略输金榜,但单论记性,此世无人能出其右。
见她迟迟给不了答案,周遭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有说她果真不如岑皎,今日就是在自取其辱;有说她就不该碰这些东西,不如多读几遍家规...种种声音汇聚到一起,在她耳中无限放大,震如千军万马。
就连荀祭酒的神色都逐渐不耐起来...林念之何曾这般煎熬过?就算她答不上来...就算她答不上来,岑皎就可以吗?
“岑姑娘可知道出处?”猝不及防被提及,岑皎有些茫然。她略一思忖,道:“是李长吉的《将进酒》。”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荀祭酒一振衣袖,向太子和伦王告辞。而荀祭酒的离开,似乎已经昭示了输赢。
太子但笑不语,伦王面色阴沉。
“四弟,承让。”太子看了看不远处的岑方二人,心中痛快至极。伦王却忽然出声:“慢着。”
他踱步至岑皎面前,弯下腰与她视线持平:“这位就是,右相家的岑姑娘?”
他的视线冰冷如蛇,仿佛光凭眼神就能将人绞杀。岑皎本能地后退一步,余光瞥到方休的衣角,内心逐渐安定下来。她欠身行礼:“是。”
“难怪太子要将你留下。若是我,也舍不得一朵娇花在那苦寒之地香消玉殒。”伦王笑道,“哦对了。既然岑姑娘如此博闻广识,不知是否听过这样一句诗?”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缓慢地吐出五个字:“寂灭不成春。”
是那张纸条的,下半句。
岑皎错愕抬眼,却只听伦王又改变了主意:“劝君终日酩酊醉,本王正有此意!输了喝酒有什么意思?赢的才应该痛痛快快地喝!喝个够!本王早就眼馋太学院的状元酒了!”
又是一阵纨绔的附和声。伦王招招手,就有家仆搬来十数坛状元酒垒在面前。酒香四溢,闻之欲醉。
太子笑意微敛:“四弟,在诗会上醉过去可不是风雅之事。”
伦王不以为意:“殿下,诗仙尚且‘但愿长醉不愿醒’,您这话可有失偏颇。”目光落在方休身上,他盛情邀请:“方大公子久经沙场,跟在殿下身边肯定拘坏了吧?无妨,今日我替你做主,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
说罢竟亲自斟了一樽递给方休。方休接过,闷头喝下,面容上依旧没有表情。
岑皎有些担忧太子会不会因此对他心怀芥蒂,但所幸太子并没有这般想,还给她使眼色,教她快走。
伦王却是存了心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岑姑娘会喝酒吗?”
岑皎一顿:“不曾。”
“这点你就不如念之了。”他叹道。但显然林念之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胜过岑皎,可又不能拂了伦王的面子,便转移话题:“不若由太子出题,我和岑姑娘各自飞花,一句一樽,如何?”
太子皱眉:“十句罢。”
伦王抚掌:“好!这个好!本王射艺不如太子底下的人,总不能饮酒也不如吧?”
他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方休败给他一次才能善罢甘休。但无论输赢,不把眼前这些状元酒喝完,他是不会停手的。
睚眦必报至此,怎堪储君之位?
“王爷!在下也想一饮状元酒!”有好事者喊道,伦王笑骂:“去!你也找个愿意替你出头的姑娘去!”
话中意味暧昧不明,好似岑皎是自愿替他挣这一份输赢的。偏偏这时岑皎向他投来目光,似是关切他的状况。
方休微喘了口气,两颊隐约发烫,心道这状元酒果然烈,单是闻着就让人醉过去了。
“你...擅饮酒吗?要不要我少说几句,你少喝一点?”岑皎悄声问。
她倾身而来时,那股淡淡的香气竟轻易盖过酒香,颇有种“苦尽甘来”的巧合在。他辨出这是前世方衡去世后,她再也没用过的那一种香。
为什么再没用过呢?因为认为苦楚没有尽头么...
方休摇头,手搭上腰间想从冰冷金属中汲取一丝理智,却忘了佩剑已经卸下,面对她,没有什么能让他保持理智了。
他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