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夸赞沙旷天的话语飘到郑莘明耳畔,她把身体重心偏向八仙桌,悄悄竖起耳朵。
两位青年男子和卖货郎似乎是结伴而来,这三人不怎么说话,互相分享着瓜果。另二位老人要么是金匮本地的梨园同行,要么是资深的曲艺爱好者,二人白发苍苍,你一言我一语,边品茗边评论戏曲。看来沙旷天的技艺着实高超,连他们也赞不绝口。
“这位司鼓真是出类拔萃,年纪轻轻竟然对节奏把控得如此严密,明德剧团确实卧虎藏龙啊。”
“不仅如此,他与台上演员的默契也是严丝合缝,尤其是这场小旦,两人配合可谓相得益彰。人才尽在明德剧团,真让人嫉妒啊。”
“是啊,我们本地剧团的乐师哪个不是兼职的,三脚猫功夫确实没法跟人家放一起比。”
台上表演进入高潮,昆曲婉转的戏腔和鼓声笛声伴奏声相互辉映,给大家带来一场视听盛宴。沙旷天的眉头在这时候微不可见地蹙起。
“施南溟,刚刚你有没有听见谁的喊声?”王凌筠小声问。
剧目精彩,厅间的整体氛围都是全心投入其中,普通观众哪还有什么关注其他声音的闲心:“哪有什么杂音啊?除了刚才有人敲窗说明德剧团金先生叫我们桌那姑娘去见他之外哪有什么别的插曲?现在他们不是表演得好好的么?”
台上演员和台侧乐师看起来表情无虞,王凌筠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想着先按下不表。他拿起茶杯,碧螺春随着杯盏晃动而沉浮其中,恰似这一艘楼船在江上徐徐航行,无风则平静,遇浪则颠簸。他抬眼时再次注意到自己前面空着的位置,想到刚刚取发簪的那姑娘看起来并不认识传话的小厮,她被叫去哪了?她真的是被金先生叫走的吗?王凌筠一边不动声色地张望着,一边沉思——
这出戏开场时她端坐于此,目光炯炯,期间卖力叫好,仿佛就是为了这出戏而来。怎么高潮未至她就匆匆出去了?现下已到尾声,竟然还不见踪影。
等等,刚才听到的喊声是不是就是女子凄厉高亢的声音?会是她吗?就算不是她,船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凌筠此前与镖队一起历练,对未知潜在风险的敏锐度使他坐立难安。思绪发散开来,王凌筠分不清自己的猜想几分有理几分无据,脑袋里一团乱麻。看着好友专注戏台的神色,王凌筠没有因为自己的无端猜想而过多打扰他:“你先看着,我出去透透风。”
“叫你少喝点水,现在尴尬了吧。快去快回,大轴是凌霄的节目,可别错过了。”施南溟叮嘱道,他的心神扑在戏台上,并未察觉到不对劲。
戏厅里几乎称得上是热火朝天,王凌筠走出舱室,一见风就生理性颤栗了一阵。他扶着栏杆,站于左船舷遥望远处小岛。江风呼啸声盖过了歌舞升平的安逸,寒意裹挟着异常的腥味袭来。甲板处传来若隐若现的起哄争执声,王凌筠心里一紧,大步向声源走去。越靠近甲板,腥臭味越浓郁,在起哄声之中一个不起眼的侏儒正被一群赌徒围着羞辱。
“你叫什么?阿桂?阿鬼?阿龟?哈哈哈,你们侏儒连小孩都不如,还想英雄救美呢?怎么?弹琵琶的丫头是你姘头?”侏儒瘫坐在甲板上,脸上湿透,毛绒衣领上的黄色液体分外刺眼。
“你抱着琵琶也没用,不如恭恭敬敬地呈给我们弟兄,叫上一声爷,还可以少挨顿打。你说对吗?”穿着薄衫的酒糟鼻大汉轻蔑地拍了两下那侏儒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朝他吐了口唾沫。
侏儒没有说话,也不知小小的身体是怎么有力量拗过这群无耻之辈的,他也不怕被打,硬是护着琵琶不撒手。
语言攻击、肢体冲突、精神暴力。繁华安乐的背后从来不乏腌臜的心思,弱势之人被轻而易举地伤害,良知和底线从来不被珍惜。明亮的日光,昏暗的人心,此时此刻视若无睹就是在纵容施暴者的狂欢。
王凌筠攥紧了拳头,目测自己一个人干不过这群恶鬼,赶紧转身去最近的厨房里找帮手。他对熟识的伙夫喊道:“魏伯,有人闹事。”接着顺手拿了擀面杖当作木槌,转身朝甲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