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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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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四岁那年的春天,张弱水死了。

她死的那天,周边除了我,没有任何一个罗家人在场。血肉如一滩烂泥,被白布裹起,暗红的血液涌动着,渗到地底,渗透了青石板。我成了她唯一的收尸人。

张弱水跳楼死了。

她从小没有父母,后来我也没有妈妈了。

春雨细腻绵愁,浇灌在尸体上,带着铺天的绿意;这年三月,红的,绿的,白的,黑的……揉杂在一起,由内至外,透出衰败的死气。我跪在地上,浑身脱力,如同沉入一潭绿水;鼻腔与口腔被呛死,肺里没有一丝生气。

喉咙间有苦味,腥味,混着眼泪的咸湿味,突然有股冲动涌上来,我撑不住我的身体,摔在地上攥着脖子死命地咳嗽。

我倒在了她的身边。

血伴随着干呕而出,一口接着一口,呕到最后,我失去所有力气,侧身蜷缩在地上。胃部痉挛抽搐,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我看见白布之下,她浑浊的血肉——尸体被摔得肢解,混着泥与血,连骨头都碎掉了。

那不是人,那是……那是……

一滩死肉。

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这样的——

我的妈妈不是这样的——

“妈……妈……” 残积在身体内最后一口血被呕出,血浓得发黑,粘稠的,块状的。我想伸手去抓住她,可我只摸到了她的血;她的血很烫,烫烂我的手,我的手指扭曲着,抑制不住地抽厥着。

在我抚上她那一刹那,体内仿佛有什么被猛然抽出——它撕开我的皮,抽了我的骨,它将我的五脏六腑碾灭——

我终于意识到她死了。

我的妈妈死了。

张弱水死了。

那股巨大的哀伤让我窒息,我喘不过气,疲倦与沉重遍布我的四肢百骸;我甚至抬不起我的手,撑不起我的腰。涕泪无节制地淌过脸,整张脸干涩得像是烧起,嘴中仿佛含了块黄连,从舌根开始泛涩。

“小阿缚。” 我怎么能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这样温柔地呼唤我。

“你千万别学我,这么难过。”

我怎么能想到,七天之后,我们阴阳相隔。

好苦啊。

我好苦啊。

苦着……苦着……再也不会苦了。

这年春天,三月中旬,我的母亲张弱水永远与世长辞。

她一生为情所困,吃尽苦头,临死前教我最后一件事:不要动情。

人啊,要是有人情,该多悲苦。

所以没有人情,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四周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潮杂声将人淹死;很久以后,我才被人从地上拖起。

“啊缚,”一个男人将我小心撑着,“节哀。”

我见过这个男人,母亲的心理医生,啊荛。

他看着与母亲差不多大小,清瘦的脸庞,三十来岁的样子;在我面前垂着头,神情是说不出的颓败衰弱。

他站在风中,阻在我与母亲之间。

如同无数次阻断母亲求死一样,他阻在我面前,将大衣披在我身上,用掌心擦净我脸上的血迹。

“我陪了她十三年。”啊荛缓慢地说着,身体如同被抽空,有气无力地吐息,“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样子。”

他搀着我,春雨将他灌湿,啊荛的眼睫上沾满浓重的水雾:“我看着她从一个这么蓬勃燎亮的人,变成今时今日的样子。”

“我比谁都心疼。”

“可是……”啊荛颤抖着,那张尚年轻的脸上出现了极深的哀伤,“我没有办法。”

我看着男人在我面前忏悔,却几乎没有力气说出什么,五脏六腑都是钝痛的,鼻腔与喉咙反上浓重的腥味。

我咽下一口血,很久以后才出声:“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救不了她……”声音细若蚊蚋,啊荛凑得很近才能勉强听清。

那一瞬间,啊荛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无声却撕心裂肺的悲凉。他安静地凝望了我半晌,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搂了搂我的肩膀,将我抱在怀里,强忍着呜咽,在我耳边低声说:“啊缚,她失去了求生的勇气。”

“活着对她而言,太煎熬了。”

“你的出现,将她多留在这个世上十四年。”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听力逐渐开始模糊,肉身仿佛坏死,从肺腔开始糜烂,蔓延至全身。母亲的尸体被盖着,周边围了一圈人不敢靠近;啊荛将我死死框住,他似乎在用尽全力的朝我喊些什么……可是我听不太清……

迷离之际,听见啊荛朝我喊:“罗缚,你曾是她的命!我希望,你好好活!!”

可这样的日子适合死去。我说,罗缚早死于那天。

母亲死的第一周,父亲没有出现。他说他在忙,安排助理送母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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