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春深
等这班秀女见驾完毕,按照预先引导内监教的,无论是否中选,都叩头谢了恩然后随班鱼贯而出。
才出云意殿,听得身后“砰”地一声,转身去看,是刚才同列的秀女江苏盐道之女邺芳春,只见她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已然晕厥过去,想必是没能“留用”以致伤心过度痰气上涌。
甄嬛心中不免讥讽,这般人物,即使侥幸进宫怕也是活不过一集吧?早些落选,日后在宫外自由婚嫁,未必没有好结果。
眉庄扶一扶她发髻上将要滑落的芙蓉,轻声说:“你我二人一同进宫,彼此也能多加照应。方才见宣旨的内监已经出宫去了,甄伯父得知消息,必定欢喜。”
甄嬛未免眉庄多心,手指绞着裙上坠着的攒心梅花络子,只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的说:“眉姐姐,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她这般苛责自己,让眉庄更觉怜惜,柔缓地说:“我明白。我早说过,以你的才貌凭一己之力是避不过的。”她顿了一顿,收敛笑容凝声说:“何况以你我的资质,难道真要委身于那些碌碌之徒?”
眉庄正劝慰着,忽有年长的宫女提着风灯上来,想是看天色已晚来送她们出宫,亦是来讨赏的。甄嬛知晓不便说话,便与眉庄矜持一笑,拿了银子赏她,方搀着手慢慢往毓祥门外走。
毓祥门外等候的马车只剩下零星几辆,马车前悬挂的琉璃风灯在风里一摇一晃,像是身不由主一般。等候在车上的是流朱和浣碧,远远见她们来了,赶紧携了披风跳下马车过来迎接。
甄嬛扫了浣碧一眼,想起她的身世,心想回去还是要准备一下,断然是不能带她入宫了。趁早让甄远道收了她作义女,免得入宫之后再起了那些歪心思。
眉庄则被自家的婢女采月扶上车,驶到她的车旁,掀起帘子关切说:“教引姑姑不几日就要到你我府中教导宫中礼仪。等圣旨下来正式进宫以前你我姐妹暂时不能见面了,妹妹好好保重。”
甄嬛点了点头,流朱与浣碧一同扶她上车。车下的宫女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口中恭谨地说:“恭送两位小主。”
她掀开帘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晚霞,如铺开了长长一条七彩弹花织锦。
在这样幻彩的迷蒙下,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紫奥城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然而终有一日,她会让“甄嬛”这个名字响彻整个宫城。
车还没到侍郎府门前,已经遥遥地听见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流朱掀开车帘,红色的灯笼映得一条街煌煌如在梦中。远远地看见甄家阖府全立在大门前等候,还有不少街坊邻居在旁观看。
见甄嬛的马车驶过来,家中的仆从婢女早早迎了过来伸手搀扶。甄远道和夫人云氏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臣甄远道连同家眷参见小主。”
甄嬛知道自己已是皇上钦选的宫嫔,只等这两日颁下圣旨确定名分品级,这也是规矩。然此刻她自然要做出一副孝女的模样,眼含热泪躬身去扶名义上的父亲和母亲。
父亲。母亲。
想到这两个称呼的时候甄嬛暗暗攥紧了拳头。前世那般过往,让她对这两个人无法产生任何正向的情感,便是连想一想都觉得恶心。
甄远道当然不知她的想头,连忙摆手:“小主不可。这可不合规矩。”
浣碧连忙递过一条丝帕,让她拭去泪痕,仿佛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般道:“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拱月般的把她迎了进去。因她不过是寻常的选秀入宫,似甄远道这等文官又自有风骨,不愿让同僚说自己攀附皇家,因此进宫之事不宜太过张扬,当下,只余家人开了一桌家宴而已。
宴席间,自也少不得一番装模作样,唱念做打。甄嬛深知即使自己进了宫,也要仰仗家族的力量,便是为了名声,也没有她自持身份的道理。因此她好一番哭诉,言明自己在进宫前仍要对甄远道二人以礼侍奉。
甄远道当然老怀安慰,夫人云氏更是泪如雨下,直呼“果然没白生这个孝顺女儿”。
此间种种,不一一赘述。
合箸进餐,他的目光扫过甄远道,云氏,两个妹妹玉姚和玉娆,以及兄长甄珩,暗道:以后,她与整个甄府,算是紧密联系在一起了。
然而,劳碌了一天,她终究没什么胃口,便早早向这便宜爹娘道了安回房中休息。
流朱与浣碧一早收拾好了床铺。只是甄嬛惦记着安陵容的事,遂悄悄吩咐流朱去打听。没一会儿,甄远道便端着冰糖燕窝来探望。
知道甄远道的来意,甄嬛遂吩咐流朱与浣碧下去。
甄远道进门,唤一句“嬛儿”,眼中已有老泪,慨然道:“我儿,爹这么晚来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虽说才十五岁,可自小主意大。七岁的时候就嫌自己的名字‘玉嬛’不好,嫌那‘玉’字寻常女儿家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