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
尹凤来在做梦,这件事即便他已经深陷在梦中,他也有一个很清醒的认知。
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刻着自己姓名的宗门玉牌已经不翼而飞。但是昏迷之前,那股沁入灵魂的暖意却护持着他,让他在这场光怪陆离的美梦里也能保持清醒。
没错,是美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不知缩小了几圈的手掌,坐在晃晃荡荡的牛车上,神情恍惚地想。
掌心忽然被放上了一颗糖,被牛皮纸包裹着的,是对于贫民家庭来说价格别样昂贵的饴糖。头顶传来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小九儿又困了?吃颗糖醒醒神。”
糖不能醒神,但尹凤来没有扫兴地说出口。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面容婉约妩媚的女人,默不作声地剥开糖纸,将糖块放进了嘴里。
太甜了,有点齁得慌。
他喉头滚了滚,用口水压了一下,但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
侧脸在这时贴上来一个小手,清凌凌像掰断的翠麦芽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弟弟牙疼了?”
尹凤来回过头,汗湿的小手凉凉地贴在脸颊,一点点被脸颊的温度暖化。他看着眼前这几乎是将他等比缩小的俊俏小脸,喉咙里被糖齁住的甜突然就泛起了一股铁锈味儿。
有点恶心。
“哥,我没事。”
不自在地把贴在脸上的小手拨开,尹凤来神情复杂地垂下了眼睛。
晃荡的牛车驶向未知的地方,车上坐着一个美貌妇人并一对双胞胎男童,驾车的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神色警惕,不时观察着四周。
“小九儿牙疼?你再忍忍,很快爹娘就带你去茂城看大夫。”妇人拍了拍尹凤来的头顶,柔声安慰着。
尹凤来私心里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最好九曲十八弯,走上一辈子。因为他早就知道,他们根本抵达不了终点。
这颠簸晃荡的一段路,就是他前半生里会被反复挑出来回味的,最后的美好。
他眼帘半垂,遮住了无神的眸光,脑子里的思绪越飘越远,这段被他偶尔翻出来回味的记忆竟然在一场梦里无比清晰。
尹凤来是东洲人,不,准确来说本来不算是东洲人。他和董乐来自同一个地方,无名城。只不过离开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他几乎记不清自己的故乡。
但他记得自己的家人。
他娘姓董,可能和董乐也有点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人生的貌美,名字却很随意,就叫董小娘。据说家里排最小,所以就叫小娘。他爹叫尹天河,无名城里少有的文化人,平日里喜欢读书画画,还总一本正经地教他娘识文断字。
久而久之,他娘也喜欢上了读书,他爹就总给他娘找些奇奇怪怪的书读。
他还有一个哥哥,双胞胎哥哥,名叫尹凤好,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哥天生性格就比他沉静,一惯是少年老成的稳重感,很得爹娘的信任。
看上去是幸福和谐的一家,如果不是生在无名城的话。
无名城自被御尸宗占领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个置人于死地的法令政策。先是‘红绢税’,家家户户只要有女子,每年必须生满一个幼女,并向御尸宗献祭一个成年女子作为税收,不然就会被屠戮满门。
再是‘新丁令’,御尸宗管控了所有粮仓田亩,按户发放。家家户户,必须达到一年至少育一子的要求,违令者,断粮,三年不育者,杀无赦。
但是人的肚皮又不是气球,吹一吹就能鼓起来。每个人体质也不相同,即便是再健康的人,如同猪猡般不断生育,也要受不住垮了。
可御尸宗哪里会在乎他们的死活?几个政策下来,无名城的人口不增反减。
镇守无名城的御尸宗弟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无名城的人口却是越来越少。
后来不知哪个歹毒的人,想出了一个名为‘传宗大典’的办法,罔顾人伦,只论人口。
无名城是氏族制,代代相传下来,几大世家同气连枝,城中民众也沾亲带故的世代交好。即便已经身处地狱了,靠着这股相互扶持的力量,勉强也能苟活。
但传宗大典一令,便是将这最后的一丝温情都摔了稀碎。
起先,只是挑选他们觉得身强力壮,生育能力强的人强行带走。然而无论男女,只要被拉去了那个天杀的传宗大典后回来,就是疯的疯,残的残。但是御尸宗显然不满足于此,开始不断地将捉人的范围扩大。
家家哀哭不绝,绝望彻底弥漫在无名城的上空。
而这吞人血肉的阴影,也罩在了尹凤来一家的头上。
更确切的说,他们一家才是这传宗大典上的‘压轴大菜’!
一对天生异象的双胞胎儿子,终于长到了身体略知人事的年纪。暗中窥伺的鬣狗,已经按捺不住地露出了垂涎的獠牙。
不过十岁的两个孩子,已经成了这群魔鬼眼中的美味佳肴。
董小娘和尹天